运城访古记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db:出处] 2019-08-26 06:58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运城在山西的最南部,晋秦豫三省交界处。树叶形状的山西目前上海到运城只有一班高铁,将近11个小时;而上海到河南省三门峡市却有更多高铁班次,仅6个多小时,再'...

运城在山西的最南部,晋秦豫三省交界处。

树叶形状的山西

目前上海到运城只有一班高铁,将近11个小时;而上海到河南省三门峡市却有更多高铁班次,仅6个多小时,再从三门峡打车到运城市中心的酒店只要1个半小时,总计节省将近4个小时。所以我们选择了虹桥到三门峡南,再滴滴快车跨黄河跨省到运城。

途中有一段山间高速,时不时从山垭口扫过来一阵横风。等到单薄的小车颤巍巍爬上山腰,被湿气和雾霾掩去天地线的中原大地,毫无预兆地展现在了眼前。我们在诺尔盖见过闪动在大草原的九曲黄河,也在兰州见过清澈湍急走在城市里的黄河;而这三省交界处的黄河完全成了逐鹿中原的大背景,在苍茫而广阔的平原里展露出浩浩荡荡的武侠气势。人类在“巨大沉默的景象物体”面前目瞪口呆。

进入运城,看起来是寻常的内陆三线城市。

城里有不少成熟的旅游景点。这次的目的是带孩子临摹壁画,所以没怎么逗留就奔向田间乡下。

说到壁画,第一反应是敦煌,怎么跑到山西来了?敦煌是洞窟壁画,以佛教主题居多,精华在唐与唐代之前的作品;山西是室内壁画,主题更丰富,它继承了唐代的画风与技能,接过敦煌壁画的接力棒,并做了中国宗教壁画的终结。此后,随着宗教的衰落,中国宗教壁画也式微下去,人物画从神圣的寺观墙壁步入民间,进入卷轴,其雄伟的气魄也日渐消磨了。


我们基本驻扎在运城市的芮城县。芮城县在运城市的最南部,“鸡鸣一声闻三省”,是山西的南大门。以农业为主要经济,盛产苹果和桃子。

我们住在芮城大酒店,200元不到的标间已是当地最好的宾馆。恰逢芮城县作为第二届青年运动会铁人三项的分会场,酒店也作为运动员指定住宿地,电梯里会遇到健壮的孩子们扛着比赛自行车,大堂里摆了签到处和急救中心,大门口又是消防又是公安,热闹而充满安全感。

至于景点,于我而言最喜闻乐见的景点是郭襄遇到杨过的风陵渡吧。

卖苹果的方式夏日的芮城县,湿润高温

小县城的作息比大城市早两个小时,早上6点广场舞已经如火如荼,商场的喇叭也紧跟而上。

县城里市民设施非常好,最市中心最气派的建筑是结合了图书馆和博物馆的芮城文博馆,全年免费开放。图书馆里有很多来做暑假作业的孩子。

芮城县文博馆,右边博物馆,左边图书馆图书馆内部博物馆楼道

市民运动场设施齐备。

街道上很少见红绿灯,不过车子都会主动让行人。会展中心和文博馆隔着两片巨大的广场两两相望,黄昏的台阶上总是三三两两坐着纳凉的市民。这一刻的怡然像是在北欧的小镇。华灯初上的夜晚,商场的大屏幕开始播放运城新闻,大屏幕下是孩子们的旋转木马。

18:00的运城新闻播放街上最炫酷的米老鼠市民运动场黄昏,会展中心前的大阶梯,让人想起初见的万磁王和X教授…

稷益庙位于运城市新绛县阳王镇。

始建年代不详,元代重建,明代扩修。

正殿内东南西三面满布明代壁画,画风承元代,面积130平方米。敦煌壁画以佛教为主题,永乐宫壁画以道教为主题,青龙寺壁画儒释道合一,稷益庙壁画则以古代农业传说故事为体裁,神奇古怪又充满生活气息。

为了防止文物盗窃,院子里养了一条黑贝,见到我们激动地快要飞起来。

守庙的老爷爷衣冠整洁温文尔雅,说着听不懂的方言。大殿的地上堆积了厚厚的尘埃。有一种“奢侈”不再是名表豪车,而是不受任何限制零距离欣赏重点文物。鼻尖前是700多年前匠人绘制的作品,无需咬虫洞就被卷入历史洪流。

出发之前没做攻略,所以我一直以为是“记忆庙”。

“记忆庙”是全国文物保护单位,无法再用以宗教场所。它的古老华美与周边狭隘简陋的马路民居格格不入。在偏远的乡下,一座庙宇不能用来烧香祭拜,大家一定想不出它还有什么用,曲高和寡到几乎荒废。紧挨着“记忆庙”的是一幢巨大的七八十年代的影院,同样也废弃到只剩摇摇欲坠的建筑框架。如果壁画有神灵,请降一道结界,让周边在经济发展中奔腾向前,而“记忆庙”,恒古不变。

稷益庙壁画青龙寺壁画

青龙寺位于运城市稷山县马村。

始建于唐代公元662年,元明清各代多次重建、修葺和补绘。大殿、中殿和伽蓝殿内保存有元明壁画196平方米。主题结合了佛教、道教及儒家题材,是难得的儒释道合一壁画。

枣林掩映的青龙寺

青龙寺没有见到青龙,只见到青青一片枣林,青青硕果累累。第一次遇到买了门票但是没有洗手间的场所,真的没有找到一个水龙头。

厕所是旱厕,比黑黝黝深不见底更可怕的是明晃晃底部一览无余。

金墓博物馆天气干旱炎热,我翘首站在青龙寺的山门,依然没有风。

老师说旁边有一个砖雕墓群值得一探,我想这倒是个纳凉的好地方!

青龙寺山门

砖雕墓群是个收费景点,但是从大门进入地面花园一直走到墓口,都空无一人。墓道修了极长的台阶,很深,有灯,经年欠修所以忽明忽灭。外面太阳实在毒辣,迫不及待地摸进墓道,果然一阵阴凉,所有的暑气都消失殆尽,爽快得像灌了一口冰可乐。

隐约有人声,仔细循了过去,发现有一位管理员妹子在帮三两旅人讲解。原来整个博物馆也就这么一位管理人员兼讲解员。佩服她的勇气。“没人的时候我也不敢下来的。”妹子说。

这里的正式名称叫金墓博物馆,是宋金时期马村段氏家族墓地。段氏世代行医,富足且德高望重,书香门第有品位,打出了“孝养家、食养生、戏养神”的口号。可见整个家族都爱刷剧,爱到每个四合院式的砖质雕花墓墓室里必建一个小小戏台,戏台上有乐队有演员还有故事情节,并且人物表情生动可爱。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有阴森之气唯有妙趣横生的墓室。段家的基因一定幽默风趣审美佳。

“孝养家 食养生 戏养神”四合院墓室砖雕:派个丫鬟去看看戏开始了没有~

永乐宫原址位于运城市芮城县永乐镇招贤村,五六十年代因建三门峡水库,整体迁到20公里外的芮城县龙泉村。

始建于元代。永乐宫的中轴线上有一门三殿,名字极好听:无极门、三清殿、纯阳殿、重阳殿。重彩勾勒的道教主题壁画就满布在这一门三殿内,总面积达960平方米。

中轴线左边有个最新修复的吕公祠。

我在里面慢慢瞎晃,拍紫薇落花,看蚂蚁搬家。对于一个历史知识停留在高中阶段,靠玄幻小说武侠小说来补天文地理宗教常识的我,走在一挥手就划过几千年历史的山西,有一点点暴殄天物。

有个工作人员见我晃得如此有滋有味,跑过来问我看不看王母殿,并特地拿了钥匙来开锁。王母殿还在修缮,未对外开放。又热心地带我去看了藏在暗处的永乐宫创建道人的石棺。然后我们倚在元代的门廊上开始八卦聊天:永乐宫的馆长刚上任不久忙于政治任务根本没时间开发文创等业务,拖欠工资严重啦;经费吃紧,又缺乏专业技术人员,修复保护工作困难重重,连之前的修复室都改成壁画临摹室来搞创收啦;最近在无极门采集壁画数据的是敦煌研究院,目前壁画修复都靠这些外援,但是敦煌壁画和永乐宫壁画地质条件不同,修复方式也未必能套用,为文物各种担忧啦;不过这两天从库房堆积的文物里发现了元代的一份圣旨真迹,估值可观,或许会对永乐宫的资金申请会有帮助啦……

心痛与同情并不值一文,这时候多么望自己是亿万富翁,或者举手投足有分量的政府官员,能对这些悲惨的现状做一点点改观啊……

永乐宫壁画临摹室永乐宫壁画临摹室

说到永乐宫的整体搬迁,在五六十年代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是壁画的迁移,据说先拆了几座宫殿的屋顶,再以特殊的人力拉锯法,用锯片极细微地将附有壁画的墙壁逐块锯下,每一块都划上记号。再以同样的锯法,把牢固地附在墙上的壁画分出来,使之与墙面分离,然后全部划上记号,放入垫满了厚棉胎的木箱中。墙壁、壁画薄片和其它构件,逐步运到新址,先重嵌宫殿,在墙的内壁上新铺上一层木板,再逐片地将壁画贴上,最后由画师加以修饰,壁画上的切缝小得几乎难以辨别。历经五年。可惜就因为这是搬迁过的遗址,导致现在申遗总是不成功。不成功就意味着经费吃紧。最造化弄人的是,当年三门峡水库建成后,原址并没有成为水淹区……白搬了(泪)。

广仁王庙位于运城市芮城县龙泉村。离永乐宫1公里。

拥有1186年的历史,在我国现存的4座唐代建筑(其它3座为五台山佛光寺大殿、南禅寺大殿,平顺县天台庵)中名列第二。也是4座唐代木结构建筑中惟一的道教场所。万科集团筹建修复后,成了一个结合现代审美的袖珍唐代建筑博物馆。

在建筑小白的眼里,它是一个小而美的房子。正中的龙王满脸好奇又腼腆,面对涌进来叽叽喳喳的大队人马,微微有点社恐发作。而我脱口而出的“五仁王庙”让大家笑得背过气去。莫怪莫怪!

庙前的“如来神掌”热情的百姓与社恐的龙王

寿圣寺寿圣寺始建于东汉,内有宋代八角十三级舍利塔。就在芮城县大街上的一片住宅区里。去超市的路上看到不远处公寓楼里冒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塔顶,很难抑制住去看一眼的好奇心。

这所寺庙归佛教协会管理,所以仍旧可以烧香拜佛。香火把精美的宋代壁画熏得飘渺不可寻。现任主持非常有意思,出生于1970年,毕业于湖南经济学院,文字功夫了得,出了很多书。绕塔一周都是他的金句,英文翻译竟然相当到位,我在炎炎烈日下一句句读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

山西文物有两个地方最让客户体验绝佳,一是文字解释精准易懂,小白都能频频点头看得欲罢不能;二是每一处都如入无人之境,可以看个酣畅淋漓。

寿圣寺石塔

关帝庙

关公是不是除了不能牵姻缘和送子之外,集齐了世间所有美好事物达成的能力?可能再略偏直男向一点…

芮城县的关帝庙自然不能和运城市的比,它很新很小,就在文博馆旁边。我沿着“有求必应”的香炉进去,发现守门人正和他的兄弟在关公像旁边喝酒唠嗑,气氛正好。绕堂内一圈,发现都是新修的,墙根倒有几块古碑。乾隆时期的碑也就和洗衣粉脸盆做了邻居,如此霸气任性也只有表里山河的山西做得到。

城隍庙每个城市都有城隍庙吧,而且标配都是小吃摊儿小商品市场。但是集宋元明清古建筑于一身的城隍庙恐怕只有芮城县这个了。宋代的大殿雄浑周正,元代的享亭粗狂豪放,明代的献殿精美正统,清代的寝殿妖里妖气,隔了一线天就是不同的朝代,一抬头一转身就是数百年上千年的跨度。

跨进城隍庙的大门,又是空无一人。我先沿墙根饶了一圈,建筑群占地不大,前方与两边都崭新而整饬,每幢建筑都贴了二维码语音讲解;后院荒草萋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残壁断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位老爷爷,笑眯眯地举着笔纸,要我登记了身份证。我刚写完他就腾地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土地公公。

转了一圈,没有找到传说中的镇庙之宝篆书唐碑(现存已知的只有四件)。只好到处找工作人员。摸到一个监控室,喊一声你好~,一个阿姨满脸疑惑地跑出来。我问了问,她一脸无辜地笑着连说不知道。我说刚才有个让我登记身份证的老爷爷,他可能知道。阿姨笑得更开心了,说那个人比我还不知道。然后她带我走到钟鼓楼下,原来这里有一个休息室,一位穿着汗衫的老伯舒舒服服地歪在躺椅上看电视剧。老伯知道了我的来意,下了好大的决心才从躺椅上站起来,叹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跟我来!”

“你知道城隍是什么意思吗?”“城隍爷管什么?““这庙两边各有九间厢房代表什么?”一边走一边考题唰唰飞来,碰巧我昨天去了芮城文博馆,又在宾馆读了芮城县志,这些都是送分题。考试通过之后,老伯和颜悦色起来,做起了自我介绍,张姓,原来是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退休之后就返聘到了城隍庙。我指着四面佛塔说,哎呦,昨天博物馆里看到的是复制品,原来真品在这里。没错!老伯更开心了,自豪地说:博物馆里的很多展品都是从城隍庙里取走的!

走到了要寻的唐碑,两人忽然都屏气凝神,沉默起来。一千两百多年的石碑,毫无隔阂地在我鼻尖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展现出来,奢侈得让人受宠若惊。

“一般最黑那块就是最珍贵的”碑林法则

老伯带我挨个儿石碑赏过去,又一一指点庙里建筑的特色和有关逸文,尤其是藏在角落里不经意就会被忽略的亮点或者孤例。仿佛开了慧眼,我看到寻常的古建筑忽然光芒点点。

----有块碑是米芾的,不在碑林,在八蜡庙门口。

----你看这元代的大梁,一人都抱不过来,因为战乱呀就地取材不经修饰,倒也另有一番风味。

----后院里的那些残品,都是从田间村里收过来,否则荒在野地也是可惜。

----梁上这些壁画是宋代的,墙壁上那些年代很近,没什么价值,不看也罢。

----歇山顶山花板上的二龙戏珠是明代的琉璃悬板,精美绝伦,要从这个角度才看得到。

----碑林口子上那个石狮子注意到没有?注意它的神情!可惜另一只遗失了。

我也和他交换了诸如“广仁王庙一块唐代的鱼籽石碑被盗,还没出城就被追回来了,偷的人只卖了一千五百块“之类,别处听来的八卦消息。一直到夕阳西下,我怕耽误老伯休息,他一个劲说不要紧不要紧,还点起一支烟,准备和我讲运城八景,讲“中华”和“华夏”的来历……半个小时就可以逛完的城隍庙,我呆了一个下午还不够。

歪头杀闭着嘴巴的狮子!

所有的古迹都在加速消亡,但是就像远方灭绝的白犀牛一样,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历史遗迹的价值,未必能购买到一张末日的船票,或许将来的人类生活在与历史断层的赛博朋克……至少,我们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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