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草原的绿皮火车,只有两节车厢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 2019-11-15 07:03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本文首发于《孤独星球》杂志11月刊,有部分删改】魔幻的车站4179次列车的起点在阿尔山北站,而非号称“中国最美火车站”的阿尔山站。它没有东洋风情的精'...

【本文首发于《孤独星球》杂志11月刊,有部分删改】

魔幻的车站

4179次列车的起点在阿尔山北站,而非号称“中国最美火车站”的阿尔山站。它没有东洋风情的精致小楼,生着一张毫无特色的枣红脸。即便如此,人们还是要纷纷钻进它的肚子里。火车带他们离开阿尔山前,车站就是唯一的庇护所。更何况,阿尔山的雨连绵着下,一刻不得停。好好一座小城,变成了《百年孤独》里的马贡多。

比马贡多更魔幻的事情,发生在候车室中。我好歹去过几百座火车站了,这种“啥也没有”还是第一次遇着——没有水,没有电,没有小卖部,没有厕所(关闭使用)。甚至就连X光安检仪和核查身份证的电脑, 也成了一桩摆设。“那我的车票咋取啊?”几乎每个进站的旅客都要问上一句。“不用取啦,你们直接上车给乘务员看购票信息就行。”我想车站值班人员一定很懊丧,为什么身边没有携带一台简易的复读机。

如此这般,偌大的候车厅里,塞满了不知所措的人群。

车站里啥也没有,车站外亦然。只有那雨下个不停,它不知道我的饥饿能吃掉一只羊。警察同志打起瞌睡,安检妹妹来回踱步,明明已经濒临崩溃,却还是一副秩序井然,宛若日本灾难片《生存家族》里的场景重现。但这个想法刚一出现,便被不知哪里传来的手机外放声败了兴。在人人兜(在东北地区开始不知不觉使用这个词)里装着一只充电宝的今天,想营造一种虚假的灾难氛围也变得很难。这一连挣扎都算不上的场面持续了没多久,4179次列车便开始放人了。

只见大门一敞,人们开始朝绿色的车厢处蜂拥。这是一种遍布着希望的绿,车厢不仅仅是带他们离家或返乡的交通工具,更是一座移动的小饭馆、公共厕所和棋牌室。

新老阿尔山的对比

两节车厢的两伊铁路绿皮车

你有1000种方式去海拉尔。

可以是飞机,曾经的海拉尔东山机场,如今已更名为呼伦贝尔东山国际机场。可以是火车,中东铁路沿线每天有数对从哈尔滨或满洲里方向驶来的列车。当然还可以自驾,此处就不赘述了。

以上林林总总之外,还有一种更冷门的方式:搭乘两伊铁路上的绿皮火车。两伊铁路,与伊拉克和伊朗没有任何关系,它是连接伊敏和伊尔施的一条铁路。由于铺设在高寒地带,冬天要经历严重的冻害考验,铁路直到2009年底才全线贯通。2016年7月,第一趟客运列车终于将铁轨摩擦得炙热起来。

新巴尔虎左旗的牧民,总算能够一睹“铁马”的风采了。

我对两伊铁路的憧憬,打从知道这条铁路存在起,就没消停过。鄂温克旗的伊敏,多么美妙的名字。伊敏河流经她的身体,和铁路一起向海拉尔延伸。更不用说铁路贯穿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南部,闭上眼睛都能想象的一种“风吹草低见牛羊”。因此在我心中,这条铁路只有一个颜色,那就是绿色。当然,要验证自己的想象力,就必须将这次铁道旅行放在夏天。而选择一趟能够开窗的绿皮火车,即便起点站位于远离市区的阿尔山北,也在所不惜。

一想到阿尔山的雨,将被草原上的风吹走,我这个原本有些疲惫的旅人,便浑身舒畅起来。

阿尔山北开往海拉尔的4179次列车,是两伊铁路上唯一一趟绿皮火车。它由经典的东风11型柴油机车牵引,铁道迷将其唤作“狮子”。有趣的是,狮子头后面,仅仅加挂了两节25B型客车车厢,像拖着一条乖巧的小尾巴,莫名其妙的可爱。乘客们刚好不多不少,人人都能独霸一张两人座或三人座。在这般美妙的氛围下,我们这趟只有两节车厢的绿皮火车,开始了穿越大草原的旅行。

水牌

只有两节车厢的绿皮

一条改变人类历史的河流

刚出站没多久,列车便趟过一条水势湍急的大河。

这是哈拉哈河,它从阿尔山中部大兴安岭南麓的吉里革先山流下来,在阿尔山和新巴尔虎左旗两次成为中蒙界河。80年前,一场震惊世界的武装冲突,几乎改变了历史进程。1939年5月4日,几名蒙古骑兵越过哈拉哈河,前往诺门罕地区放牧。此举引来伪满洲国士兵的反击,并将蒙古人驱逐到河西岸,后又招致蒙古人的报复。双方的摩擦逐渐升级,最终酿成两国背后的靠山——苏联和日本之间的一场大战,史称“哈拉哈河战役”。

这是日俄战争之后,两国陆军间又一次大规模作战。

战争持续了三个月之久,经过初期战斗的不利,苏军逐渐掌握了局势。他们不但调来了朱可夫,还利用西伯利亚铁路强大的输送能力,在共计征用了2600多列火车的情况下,将60000名士兵和500辆坦克拉到了哈拉哈河西岸。此战让朱可夫扬威天下,也使得日本人开始重新审视“苏联红军”的战斗力。以至于1941年6月“巴巴罗萨行动”开始后,日军未能如希特勒盼望的那样从远东夹攻苏联。

1994年,一个日本人从大连出发,在接连换了三趟绿皮火车和若干汽车后,辗转来到中蒙边境。

他在诺门罕度过了漫长的一夜,被蚊子咬得差点没命,黑漆漆的夜幕中,星星多得劈头盖脑。“五十五年前人们竟然在这里浴血激战,数万之多的士兵被击毙、被火焰放射器烧死,被坦克履带碾死,被因炮击而崩溃的战壕活埋,或者不愿意当俘虏而自杀。还有数倍于此的人身负重伤,失去手脚。想到这里,心情不能不黯淡下来。”日本人感到困惑,便写了《边境近景》一书,记录下这段不寻常的旅途。他就是村上春树,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到中国的土地上。

和牛羊为伍的列车

谁能猜得出,在这趟只有两节车厢的列车上,最受欢迎的一个人,居然是卖方便面的大哥。他一现身,就被众人团团围住。像草原上落单的小羊,遇到了一群饿狼。我也是其中一头,方便面就是我的小羊羔。若非万不得已,我才没胃口吃它。一个年轻的列车员走过来,开始查票。我朝他出示12306订单,他很认真地把订单号抄下来。这时我注意到他胳膊上的臂章,写着“列车长”三个字。

隔壁有一个大叔,从上车起就没安分过。

我只瞥了他一眼,从此过目不忘,他长得实在太像原中国足球协会专职副主席——谢亚龙同志了。如果你对中国足球稍微有些了解,应该还记得这位屡屡语出惊人的谢主席。他四处串门,逢人便唠嗑。不是人缘好,而是“犯了病”。这是一种现代人都无法摆脱的病魔:一旦手机没电,就会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到处寻找一个叫充电宝的家伙。

拯救谢亚龙的男孩,操一口浓郁的天津口音。他说自己在海拉尔出差,便利用空闲时间去阿尔山转了转,现在又坐火车回海拉尔。

谢亚龙问他结婚了没,他说结了,但他老婆不爱旅行,所以都是一个人出来玩。聊了一会儿,谢亚龙皮鞋一脱,往硬座上一横,打起瞌睡来。外面的雨停了,我把车窗打开,新巴尔虎左旗的草原一览无余。雨后的空气不断往肺里钻,绿草柔和又富有生命的张力,如果你问我全世界最清澈透明的地方在哪里,我会问答这里。天的那边,一道美妙绝伦的彩虹桥直挂云上,生平第一次,我开始羡慕那些正在吃草的牛羊。

这些时日,不断地坐火车淌过草原。

从乌兰巴托的夜空,到锡林郭勒的晨曦,再到呼伦贝尔的午后,如果说大地是客厅,那草原就是一张绿色地毯。原以为的审美疲劳并没有出现,在光影的组合变化下,每张地毯都呈现出独一无二的魅力,令人啧啧称奇。按这种逻辑的延伸,那些牛羊和骏马,便是家里的宠物了。火车呢?这还用问,当然是我最喜欢的超大型玩具了。

当火车遇上牛羊,会产生怎样的反应呢?在四川大凉山的绿皮火车上,他们把羊和狗装在一节行李车厢中,使我经历了一次“火车上放羊”的神奇体验。

而在这里,不会有牧民抱着牛羊上车的。草原就是牛羊的家园,它们才不稀罕坐火车呢。于是,它们就爬到铁轨上,有些胆子大的,还赖着不走。火车远远地开过来,司机不断鸣笛,吓得这群牲口到处乱窜。偶尔火车一记急刹车,不用猜也知道,前方一定有碰瓷分子。不过,它们也有“胜利”的时候。忘了哪里看到的,一列货车被“卧轨者”逼停了,司机和工作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头在铁轨上“思考人生”的骆驼抬了出去。如果没记错,这故事也发生在内蒙古。

从大兴安岭一带的山丘,到草原的渐变

草原伴随湿地

彩虹

孤独的房子

巴日图上车的蒙古牧民

“哥们,窗户关上吧,这风蹭蹭地。”这不是谢亚龙同志第一次向我抱怨了,他早看我不顺眼了。我已按照他指示,仅在拍照时打开车窗,可老忘记关。你说外面风景这么美,能怪我吗?况且,坐绿皮车不开窗户,这不等于烧菜不放盐吗。但本着照顾他老人家的情绪,我关上了窗户。于是五分钟不到,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又一次掩盖了铁轨的哐哐声。

如果没有巴日图上车的那几个牧民,火车应该会风平浪静地开到海拉尔。谢亚龙的呼噜声,会一直从草原延续到伊敏河畔。而我,一边对着窗外发呆,一边犹豫要不要按下快门。在我看来,就算挡风玻璃一清二楚,那也是一种隔靴搔痒。所以,我必须感谢巴日图上车的那几个牧民,正是他们的出现,打破了剧本走向,击碎了谢亚龙的美梦。

这些人一上车起,便径直坐在谢亚龙的侧前方。他们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毫无疑问,这是一群蒙古族同胞。他们一边划拳,一边喝酒。很快有个男人,脸红得能和关公一较高下了。他似乎有几分俄罗斯血统,和我在西伯利亚遇到的那些酒气熏天的农民没啥区别。他站起身,将车窗朝上一抬,草原上的风,大口大口地灌进车厢,比他们的酒还要猛烈。

从这一刻起,我就一直盯着谢亚龙。看他何时醒来,会有何种反应。很快,谢亚龙打了个冷颤。他直起身子,朝我瞥了两眼。我摇了摇头,冲他微微一笑,手指蒙古牧民的方向。他立即站起来,刚要发火,一看对方是一群酒徒,就把口水咽了回去。他默默地躺下,又默默地起身,把原本当作枕头的外套,悄悄穿在了身上。天边的夕阳开始浮现在车窗一侧,伊敏站到了。我的相机终于又可以伸出窗外,肆无忌惮地取景了。

草原上的房车

伊敏的黄昏

尾声

火车继续往北开,往海拉尔开。火烧云在左边,伊敏河在右边。不必交待后面的事情了,一切都像预料中那般美好。蒙古人大口喝酒,谢亚龙玩起手机,天津男孩盯着笔记本电脑,只有年轻的列车长,仍在查票。两伊铁路的绿,比想象中还要动人。

18点50分,4179次列车准点驶入海拉尔站。五个多小时的旅途过后,人们早已一脸疲惫。他们大步迈向出站口,迈向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之中。我背起行囊,缓缓走出车厢,在“阿尔山北——海拉尔”的水牌前,告别我的玩具。它一节车头,两节车厢。大地是它的客厅,草原是它的地毯。我想起海子的《九月》,“我要把这远方的远 归还草原”。在这一刻,我感同身受。终究,这趟列车是属于草原和蒙古牧民,甚至属于谢亚龙的。即便对这些司空见惯的风景熟视无睹,他们的血和温度却深深埋藏在土壤里。我感到有几分悲哀,我爱上了一匹野马,可到底家里是没有草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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