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转“雪国”

刚出门，我就开始后悔了。

真不该从莫斯科中转。莫斯科机场免过境签证，却免不了一番过境查验……望着长长的队伍，想想为省机票钱而绕行的漫长路线，我暗暗为自己最初的决策感到不值。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今天的莫斯科下雪了。

在我的认知里，须有雪，一定要有积雪，俄罗斯才是记忆中厚重的俄罗斯。第四次抵达莫斯科机场，偷用诗人的话：“一切熟悉如我童年的腮腺炎。

”朋友圈里马上有人补刀：“还熟悉如儿时的水痘和红眼病。”总之，一切都太熟悉了。我一边排队等着查护照，一边在脑海里走起了航站楼中转路线：绕行过千篇一律的套娃，包装和造型都精美、品种空前丰富的伏特加和各色疑似义乌出产的冰箱贴，跋涉过香水、香烟以及几家乏善可陈的咖啡馆，在我偏爱的牙膏状航空食品自助售卖机前稍许留恋一会儿，便可到达另一座航站楼。

这次的风雪真大呀。

飞机落地之前，我们在莫斯科近郊上空徘徊了很多圈，才终于谨慎地落下。着陆的瞬间伴随着快速的滑行，由于浮满轻雪，地面尤其湿滑，硕大的机身此刻越发显得笨重，像局促于密集丛林中的霸王龙，缺乏回头转身的灵活。顺着舷窗向外望，机翼英勇地竖起很多块辅版，像极了暴风雨下奋力拍打双翅的海燕。若是迎着白惨惨的LED灯望去，你会看到雪正恣意地扬着，有风助力，它们越发张狂。航空广播里不停用中文为晚点说着抱歉，我们却为顺利降落暗自窃喜。

我偏爱大雪纷飞的莫斯科。

雪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和孤寂：航站楼里彻夜亮着孤独的灯，停机坪上的飞机被一扇扇舷窗分割成很多孤独的碎片，门前昏黄色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块雪，路面上幽幽的车灯也只能解锁一小块路面……而那些照不到、看不见的地方，是大片大片静穆沉重的积雪呀。

我们遇到的人全都表情淡漠，一股强烈得几乎触摸得到的孤寂感，弥漫在这整个国家。如果我生活在这里，想必也会日日痛饮伏特加吧。

抵达莫斯科，我们的航程才完成了一半。由于大雪，再次起飞变得遥遥无期。然而这里的人们显然不惧冰雪，在候机楼里穿着短袖随意走动就算了，还任由小朋友在冰凉的地板上随意翻滚爬行。我眼见着旁边的小女孩用她那柔软如绢的长发擦亮了地板，又全身心地趴着吃起了薯片……

其实倒也不算延误，只是起飞前，所有的飞机都需要先喷涂一层融雪除冰的液体。

许多架大飞机乖巧地等在停机坪上，像驶入赛道起点的F1赛车，数辆喷洒机一拥而上，头、尾、中部，仔细均匀地喷洒起来。舷窗上的冰雪立刻消失不见了，液体凝成股，浮起气泡，缓慢而均匀地流着，我莫名想起显微镜下的细胞。喷到机翼的时候，喷洒员格外认真，由左往右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不留一点空隙。手法和环卫工人用水管冲刷砖石地面颇似。我瞄了一眼前方的逃生出口，脑补着它被冻住打不开的场景，心中暗暗祈祷它也能“雨露均沾”。

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半，在连续飞行了十几个小时之后，我耐着性子仔细看完了喷洒的全过程，就昏天黑地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