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illa Retold by Levi

其实就是“听Levi讲那塞维利亚的故事”——一个愚蠢的老干部标题。而且嘛，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他的名字了。在塞维利亚的第二天，旅游拉练如我，十点了却还在河西区闲逛，是因为在等着青旅的免费walking tour稍后开始。结果，西班牙人嘛，自然又是比约定时间迟了一刻钟多才正式出发。Levi就是我们的导游，他是个可以自high的人，言语风趣——不是单单插科打诨那种，而是真的对这座城市很有了解。他身形瘦削但笔挺，穿着西服套装围着围巾，有些太大和旧，衬衫有些发黄——但就打扮是否好看来说，倒是得体的。

这天的队伍很小，好像只有一对德国妹子，一个澳洲妹子，一个美国嬉皮士，以及我们两个中国人。Levi带着我们走街串巷，常常会站定介绍很久很久，于是我们知道了慈善医院的来由，知道了西班牙富人的宅子至少有两层，冬天住上层夏天住下层，是为了避暑和驱寒。知道了那附近原有军械厂，以及漫长的改建历史，顺便吐槽了一旁格格不入的现代造型艺术中心。诺▼

给Levi留影一张

我们走过了河边开阔的哥伦布大道，知道了大航海时代的财富曾经源源不断地经瓜达尔基维尔河运抵这里，在河边的黄金塔处卸货，给这座城市带来昌盛——塞维利亚比不得另两座安达卢西亚重镇格拉纳达和科尔多瓦，它从未成为一国一王的都城，而全因财力雄厚跻身前列。

不知是不是正因如此，塞维利亚有些受到轻慢：Levi晚上带我们去大教堂边，讲解时旁边的游客不知道听岔了什么，严肃地向他强调，科尔多瓦才是首都；后来去科尔多瓦，又听那里的导游说，南方人都不喜欢塞维利亚——我听了却噗嗤有了亲切感：这有点像上海嘛。”黄金塔“这名字有多种解释，我想起萨拉曼卡因着金灿灿的日落景象而被叫做”黄金之城“，就更愿意相信这名字是浪漫地指向颜色，而非它带来的财富。不过反正嘛，这座城市灿烂的面貌，和它曾经用之不竭的财富，早就互为表里分割不清了吧。

黄金塔和有椰子树的南国大道

我们走过塞维利亚大学附近的烟草厂旧址，导游讲起烟草厂用女工因为便宜，讲到了梅里美的卡门就是在这里工作，然后打着响指哼了起来。我想起看过的舞剧，当时很惊讶西班牙女人就这样叉开腿坐不拘小节，一言不合就大嗓门吵架打架扯头发，这全是女人的烟草厂里，想必比72家房客更热闹吧。

来一首，“爱是只犟鸟~儿~”

意义不明地拍了大马路，左侧就是曾经的烟厂

tour的最后又到了西班牙广场，了解到它和周围的Maria Luisa公园是为了1929的伊比利亚美洲博览会而建。广场主体是一栋半圆形环抱式的长廊，内侧是一条人工河圈出一个更小的半圆；竟然还有人泛舟人工河上，简直像澳门那个威尼斯人。

河上跨着四座桥，以陶瓷装饰，代表了构成西班牙的四个王国（这四个王国的徽章也排列在西班牙国旗上，再多挂一颗小石榴代表着格拉纳达）。长廊的每一跨半圆拱都代表着一个行省，挂着该省的徽章，朝向圆心的露天一侧还做成了类似宝座的样子，装饰有历史故事图案和该省的地图位置，这些图案都以陶瓷拼成。

排一排是rio浮夸

个么当然是要和真爱之城合一张噜

卡斯蒂利亚的徽章是城堡，莱昂则是狮子，应该和词根都有关吧

在走进Maria Luisa公园前，导游就叫我们停下，看到广场延伸线上的几个路口处，各有一座小塔。

他介绍说每一座小塔都代表着一个曾被西班牙殖民的美洲国家，代表着西班牙拥抱他们并致歉——其实才不是呢，他比划出环抱的动作讲完这官方介绍，就夸张地表示不屑，这当然是对曾经荣光的夸示与不舍——这种坐等万国来朝的姿态，作为中国人当然也是心领神会。对于当时已呈颓势的西班牙来说，1929年的美洲博览会和为之而建的西班牙广场大概寄托了它重新崛起的期许，无奈当时夹在两场世界大战之间，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大航海时代已经过去，懒散的西班牙人回天乏术。

大气象还是有的

来自wikipedia的全景图

文艺腔也是有的

也有卖这种奇怪东西

门口岁月静好

当时整个城市的面貌也经历了翻新——无怪塞维利亚虽然看起来规整好看，但总参杂着一点肤浅和fake的感觉。

类似的楼和装饰，在罗马是好看的大理石白，有时破旧但也本真，在这里就是有些艳俗的番茄炒蛋色，柱头和雕塑什么的就更是经不起近看推敲。白天的tour就在这里结束，原本说好的两个小时竟然撑到了三个半，累是累，但乐在其中。结束后又在广场流连好久，但还是觉得不知道怎么去体验这个政治性的场地，极端来比较，它毕竟缺少了Piazza Campo那种刚刚好的尺度和商业的温度；它有很多有趣的细节，拍不够，但可能过于多了，把握不住整体。

倒是要走了，一回头看到了彩虹，萦绕着广场中央的喷泉，惊喜不已。拍了照、给国内发了好多新年快乐——当时大概是年三十的22点，想来在地球的另一端，大家又围坐着吐槽春晚了吧，而自己在塞维利亚游玩至此，也是开怀满意。个么就把这道彩虹当做塞维利亚的祝福吧。

新年快乐

因为初体验太好，晚上还有时间，就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另一个主题为Tales of Santa Cruz（圣十字区，是塞维利亚旧时的犹太区）的walking tour。

白天讲的故事一部分围绕着基督教双王，那是我和大部分人已经听闻过的西班牙。而晚上的故事就更本地，勾连在寻常巷陌和塞维利亚人的记忆里，回忆起来也觉得更丰富，其实不局限于老犹太区；晚上参加的人也多了些，呼啦啦穿过暮色四合的城市。

故事从这个塞维利亚无处不在的标记讲起▲阿方索十世的长子先于他过世，而他接下来属意于长子的儿子；但他的次子桑乔当然不服气，联合贵族叛乱。

在这一场混乱的波及全国的争斗中，塞维利亚坚定地站在老国王一边，所以他说，It never betrayed me. 这也成为了城市的象征标志。——虽然实际上，最后还是桑乔赢了：老国王在叛乱结束前过世，皇位自然落到了最想得到它的人手上。但大概就因为这句it never betrayed me，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安达卢西亚地区历经罗马人、北非人统治，再到1492年天主教双王征服格拉纳达、西班牙成为天主教国家，自然是留下了多宗教更迭、争斗的痕迹。

比如塞维利亚大教堂原本是清真寺，以摩洛哥马拉喀什的一座清真寺为蓝本建造；在1248年费迪南三世攻下塞维利亚后，改建为天主教大教堂。同样的，它的塔楼也在伊斯兰教宣礼塔的基础上加建起来，从墙面的砖石排列上还可以看出原有的上宽下窄的形状。

塞维利亚大教堂的建造历经几个世纪，也和大多数基督教大教堂一样，将哥特、文艺复兴、巴洛克等随时间漫开的风格都刻在了身上。

关于大教堂，我更喜欢的是一轻一重两个故事。轻的是，大教堂的塔楼叫Giralda，据说是“风向标”的意思，因为塔楼顶端的青铜雕塑会随风摆动。挺好，没别的寓意或纪念。重的是哥伦布。大教堂内的一个看点是有哥伦布的遗骸，对此Levi又表示了不服：哥伦布死后，其遗骸曾经颠沛流离至南美（多米尼加和古巴），后返回塞维利亚，所以古巴一直表示他们才有真正的哥伦布遗骸。争议大概在DNA测试中有了结论，但岁月荒芜，其实再没有可靠的验证。

事实上，绝大多数人大概只知道哥伦布意气风发的起航，打开了对美洲的殖民，以及为西班牙带来的巨大财富，这些很容易在脑海里绘出一幅幅金碧辉煌的浮华画面。然而，大概没多少人知道他晚景凄凉，“我猜到了这开头，却没猜到结尾”，也是寻常。我想起在巴塞罗那最繁华的Rambla大街尽头，已近海港，一根立柱在此拔地而起，哥伦布的塑像高高站在柱顶，伸手指向远方大海，就想起那两句歌词：你问我将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第二天，我进到藏品无数的塞维利亚大教堂，印象最深的还是居于教堂中段一侧的哥伦布墓。

墓碑上是一尊青铜雕塑，非常高大。是四位身材魁梧的士兵抬着哥伦布遗体——“士兵”的说法可能是我听岔了，wiki上说是四位国王——他们身着铠甲，铠甲上再次出现了国旗的四国图案，所以他们代表了构成现代西班牙的卡斯蒂利亚，莱昂，阿拉贡（今加泰罗尼亚）和纳瓦尔（今巴斯克）。他们就是西班牙。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大概是一个国家所能给一个个体最大的荣耀了吧。

虽是死后哀荣，但哥伦布大约是会在意的。临近大教堂的一片广场上，宗教更迭的历史就更血腥。

右侧的红房子好像曾是宗教裁判所；这广场就是火刑场地

而今岁月静好。

右侧T恤男是西雅图的嬉皮士，三天都没换衣服……

转个方向，中间这栋楼曾是弗朗哥将军的指挥府

建立天主教西班牙后，女王伊莎贝拉大肆驱逐异教徒、乃至不信任和屠杀改宗者；死后因其虔诚而被天主教会授称“Servant of God”，历史上称为Isabella the Catholic。

我不懂宗教，也不知伊斯兰教在塞维利亚的统治如何，只是科尔多瓦曾经在穆斯林治下成为世界的中心，商业发达，各界精英纷至沓来，也允许各人信仰自由——这会让我想到盛唐气象，羌笛声胡旋舞。犹太人也在塞维利亚留下深深的印记，事实上，塞维利亚皇宫就是由当时哈里发的富商盆友犹太人资助，才得以建造。关于犹太人的故事，无外乎是如何富有，如何在疫病中保持卫生而躲过，却反而因此招人嫉恨；也有宗教crash，年轻的女孩和异教的男孩，父亲的阻止，然后好像也有浪荡的部分。

故事倒是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们是穿过大教堂旁边的一道窄拱门，就进入了过去犹太人隔绝居住的区块——没错，他们就是在一圈墙内隔绝外人地生活着，而那道拱门就像9¾车站，带我们进入本以为不存在的世界。穿过另一道拱门，回到大教堂一隅，tour就在这里结束了。tour虽然是免费的，但Levi上午就提过小费，而我也很愿意为此付钱。他套路到位：不好意思地解释，像日本人一样地弯腰，接过钱的时候真诚直视着你的眼睛，握手致谢。

想起他虽已是一脸老相，但提到过自己还是工科学生，“西班牙念书时间长得令人发指：法律，8年！工程，9年！医学，10年！”大概是这样。根据这天给小费的情况，估摸了下，如果一天能挣到40、50欧，就已经很不错了吧；两趟走下来，我已经literally累趴下，而他还得一路手舞足蹈讲个不停——挣得是辛苦钱呐。回来后跟同学聊起，就猜这tour说不定是他自己的主意，然后向青旅毛遂自荐开条财路，看试运行效果不错，就你好我也好地继续下来了；而同学也说，喜欢这样努力生活的人。

但Levi并不是西班牙人，而是对岸的摩洛哥人，父亲是第一代移民。反正西班牙嘛大概是跟“努力”没什么关系的，他懒散，混乱，还有奔牛节这种打鸡血的事，但也充满了生命力。正好看到有人说的，深以为然：你不来塞维利亚，你怎么知道西班牙是什么样子的。人们对于西班牙的一切想象：美食、音乐、炎热、斗牛、马车、色彩、艺术、弗拉门戈都在这个大熔炉里了。有这感觉：les rois du monde

关于塞维利亚还记得的几个画面是：晚上我跟tour时，小伙伴在上flamenco课。

回来后她展示教学成果视频，老师很会拍，从拍她的近景中景拉伸出来，拍到整个房间，然后稳稳地摇到窗外，大教堂就近在眼前。想到那大教堂隔壁的舞蹈教室、会唱歌的城市，就觉得这icon是永不失职的(maybe)温柔路标。

tour结束后终于吃到总是人满为患的Bodega Santa Cruz，东西果然好吃，猪肉入味，土豆和酱汁儿都舍不得放过，嗯再拿面包蘸一圈。

八点是刚到饭点，感到有像大学时晚上下课，学生熙熙攘攘涌出来，路灯很亮，party才刚要开始。

好像才2欧一盘，啤酒1欧酱

最后一天去看都市阳伞Metropol Parasol，是一个从照片上看颇有气势、破旧立新的公共空间。

但实际到了那里，就可以明白因为和周围传统建筑太近，以至于格格不入。但人的温度是有的，底下有干净的农贸市场，伞顶有价廉物美的酒吧，可以看日落。竟然觉得，这有点不得章法的建造还挺萌的。

拍出来还是清新的……

塞维利亚也不止刻板印象里纷繁张扬、充满动感和张力的一面，他也有安宁、清新、忧愁、乃至暧昧。

这样的tour能帮助了解他更多吗？可能吧。但再local的故事还是故事，本地人的生活是游客无法真正进入的吧；但可能也就是那靠近中的距离，才保有了“观看”一座城市的魅力。这世界上嘛还是有很多无趣的地方的，但塞维利亚一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