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仓记忆 | 被春雨洗过的镰仓绿

说到日本的镰仓，漫画迷也许会想起《灌篮高手》里樱木花道与晴子初见的路口，电影迷也许会想起《海街日记》里四姐妹清新治愈的生活，也因为这些，镰仓成了游客们最爱观光打卡的城市之一，2017年我也曾去过镰仓，绵长的湘南海岸，无数庙宇神社，面朝大海穿行而过的江之电，都是镰仓留给我的记忆，但如今每每回想起来，印象最深的竟是一种颜色，我叫它镰仓绿，就像在镰仓车站按下的那枚城市印章的颜色一

在镰仓，处处可见郁郁菁菁的参天老树、爬满苔藓的青石板路、以及一栋栋日式一户建老屋，置身其中，满目都是苍翠的绿色。

这绿色在幕府历史的风云诡谲中沉淀到今天，又被无数文学和电影描摹着，当我遇见它时，正值四月，春雨婆娑。

镰仓与京都、奈良并称为日本的三大古都。京都、奈良依唐制而建，而镰仓则是效法于宋，因此寺院、庙宇多有宋朝遗风，圆觉寺就是其中之一。它是典型的“禅宗样式”寺院，始建于1301年，距今已有700多年的历史，说起它的创立者无学祖元禅师，可是个充满传奇色彩的高僧。

无学祖元是南宋时期禅宗五大流派之一“临济宗”的著名高僧，他也是佛教泰斗无准师范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之一。

祖元禅师在师父圆寂后，曾周游全国，参访各地寺院，是时正值南宋末年乱世纷战，他驻足温州能仁寺时遭遇了蒙古军队的进犯，蒙军闯入寺中劫掠屠杀，面对军队冷血挥斥的屠刀，他岿然不动，吟出一首《临刃偈》：

“乾坤无地卓孤筇，且喜人空法亦空。

珍重大元三尺剑，电光影里斩春风！”

祖元禅师泰然自若的魄力令蒙军气焰顿消，随即悔谢作礼而去。

那句“电光影里斩春风”，如今读来也依然有穿透时空撼人心魄的力道。

后来祖元禅师被邀请至日本，并拜为国师，但不久，忽必烈的铁骑就从中原直下，开始越过海峡进犯日本，面对骁悍的蒙古军，北条时宗的幕府大臣们大都主降，祖元禅师却坚定的主张对抗。北条时宗采纳了祖元的建议，率领武士团在博多与蒙古朝鲜联军展开对抗，这场战争史称“弘安之役”。决战前，北条时宗曾血书《金刚经》、《圆觉经》奉纳于祖元禅师，祈求佛法护佑国家和战士们。

结果在激烈的交战期，佛法果然显灵，突然刮起了一阵“神风”，那是一场连续四天四夜的强台风，台风摧毁了蒙古军队的大量船只，断其后勤，蒙古军最终溃败撤退，日本免于亡国。

为了超度“弘安之役”牺牲的战士们，北条时宗决定建一座新的禅寺，并命祖元禅师为这座寺院的开山祖师，这就是圆觉寺。

而后来，在政权的纷争更迭中，圆觉寺也见证了北条一族的屠灭和整个镰仓幕府的灭亡。

在圆觉寺的背景故事里，有沙场奋战，有不可思议的“神迹”，也有王朝倾覆灰飞烟灭，而如今七百年后，我们走在圆觉寺的山阶上悉数这些历史过往，一路迎着绵密细软的小雨，无需打伞，仿佛山间腾起的水汽一般，沉浸在这苍翠潮湿的幽静中，恍惚间又想起夏目漱石在《草枕》中那段神来之笔：

“在这梦幻般富有诗意的春日山乡，如果以为只有啼鸟、落花和奔涌的泉水那就错了。

现实世界翻山过海逼近这平家后裔居住的孤村……”

草枕8.7夏目漱石 / 2017 / 上海译文出版社

进入圆觉寺，攀上石阶即可见它的山门，山门象征着佛教中的三解脱门（空、无相、无愿），是抛弃世间妄念方可到达涅槃之门。

说道夏目漱石，他和镰仓、圆觉寺都颇有渊源，其实不仅是夏目，在整个日本文学史上，镰仓、圆觉寺都有着特别的意义，这也无怪乎圆觉寺会在入口处特别树立一块“文学指引“的牌子方便文学迷们前去打卡观光。

夏目漱石和川端康成都曾在圆觉寺参禅，夏目的小说《门》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另一部作品《梦十夜》“第二夜”中所描绘的那个充满诡异氛围的梦，大概可映照他当年在圆觉寺归源院中参禅的情景吧。

川端康成晚年也一直住在镰仓，他在《千只鹤》的文首更是直接写到了圆觉寺的茶会。

除了文学，圆觉寺与日本电影史的渊源也值得一提——终年单身的小津安二郎生前和母亲一起住在北镰仓的高坡上，去世后他被安葬在圆觉寺中，墓碑上只刻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無”字；另外圆觉寺里还安葬着一位日影传奇女优——田中绢代，她一生叱咤影坛横跨默片到有声片，在国际上也享有盛誉，她演了一辈子戏，与导演沟口健二爱恨痴缠一生，而晚年她却挥尽千金，孤身一人凄凉困顿，陪伴她的只有一个老仆，最终她孤零零的长眠在圆觉寺松岭院的墓山上。

△小津安二郎之墓的无字碑（图片来源于网络）

△田中绢代墓（图片来源于网络）

文学和电影为圆觉寺增添了许多流光溢彩的故事，但踱步在寺院中，目之所及更多的是深深浅浅的绿，青石布满苔藓，苍树正吐新叶，细细去看，一切都绿得灵动可爱。

镰仓最出名的应是紫阳花，但我们去时是四月，紫阳花未得见，圆觉寺中倒是处处可见樱花树，在细雨中安然盛放。

△高德院的镰仓大佛也是青绿色

△高德院的健康御守，又是绿色

2.鹤冈八幡宫，断桩银杏何时绿？

除了圆觉寺、高德院等寺庙，镰仓的神社也非常多，其中最重要、最受当地人欢迎的就是鹤冈八幡宫。

鹤冈八幡宫是1063年由平安时代后期的著名武将源赖义建造，后来又由镰仓幕府的创始人源赖朝扩建至此的。八幡宫不大，但上宫高耸巍峨远远看去很是宏伟，最特别的是上宫前大石段左侧有一硕大的断裂的树桩。当时游览八幡宫见到这段树桩只是觉得好奇随手拍了张照片，回来后一查才发现这断桩其实是一棵有千年树龄的大银杏，在当地被奉为“神木”，它身上还流传着一个著名的“暗杀故事“：1219年(建保7年)1月，镰仓幕府三代将军源实朝被僧人公晓暗杀，行动之前，公晓就是潜伏在这棵银杏树上的，因此也有了“隐形银杏”之称。

△ 昔日“神木”成“断木”

还未断时，秋天一树金色的银杏叶非常惊艳（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棵古老的银杏树经千年风霜雷电而屹立不倒，最终，却在2010年3月的一场台风中被撼折。千年的“神木”被台风摧毁，总让人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兆头，谁能想到一年之后，同样是3月，整个日本被一场更强的海啸和地震撼的地动山摇……

据说后来日本将大银杏根部以上4米高的断枝移植到了不远处，希望能用嫁接的方式重新让“神木”复活。人们对生命延续和希望祈福的执着是生生不息的，当年在八幡宫内观光时并不知道这段故事，不知如今那棵被嫁接的新树是否已经再吐新芽……

鹤冈八幡宫的西侧有一条名叫“小町通”的街道，其间店铺林立，有热热闹闹的小吃摊儿、小餐馆，也有僻静的咖啡馆、中古店。

在“小町通”随手买了个炸牛肉饼，竟是心形的，有种典型日式的精致萌。

“小町通”的尽头横亘着一条铁道，穿过铁道是一片游人罕至的住宅区，那里的“绿色”与古寺、神社中的大不相同了。

漫步穿行在居民区一栋栋漂亮的日式“一户建”之间，看到每家的小院里都盛满了春意盎然的绿，像极了《海街日记》里四姐妹的老宅。在僻静的街道上慢悠悠的走了一个下午，总觉得这里的生活风貌似曾相识，那时我住在青岛小鱼山脚下，虽然小鱼山的建筑都是红瓦白墙的德式洋房，但同样环山临海，同样被花墙围绕、被四季的绿色掩映，镰仓和小鱼山，这两地居民的生活风貌到有几分神似。

偶遇一家院子里种着一株山茶，枝桠上缀满了大朵大朵绯色的山茶花，远远看去竟以为是一树甜甜的水蜜桃。

3.镰仓的味道

我不是个会吃的行家，去镰仓之前只是通过《海街日记》四姐妹亲自晒沙丁鱼的情节知道了这一味“湘南特产”，看广濑丝丝捧着满满一碗沙丁鱼拌饭（しらす丼）往嘴里扒拉的可爱样儿，忍不住也想亲自尝尝。

我们在“小町通”附近一家名叫“川古江家”的店子里有样学样的点了份沙丁鱼拌饭（しらす丼）和沙丁鱼荞麦面（しらすそば），份量很小勉强够两人吃，拌饭上面铺了一层白色的沙丁鱼，拌着海苔碎和萝卜泥吃起来鲜美清新，虽不知是不是正宗，但也算是尝到了“湘南味道”。

在居民区附近闲逛时，关于“镰仓味道”还有更惊喜的收获，我们找到了一家在本地很有人气的日式甜品店——茶房雲母，这家店是一栋筑在小坡上的日式一户建，满院绿植葱翠，一株樱树花苞初绽，远远望去像一座空中花园。

本着“点招牌就可以最大限度避免踩雷”的准则，我和妈妈各点了一份招牌“宇治抹茶白玉”和“当季限定白玉”。甜品上桌，发现店家会在每个餐盘上摆一束当季的鲜花作为装饰，恬淡的花香配着白玉团子的米香，这就是日式“甘味处”特有的清雅味道。

“宇治抹茶白玉”是甜口的，但糯米团子本身并不甜，吃起来软糯糯的，配着碗里的一团甜豆沙、几颗梅子干和酒渍樱桃，再淋上一盅浓郁的抹茶，没有什么工业香精的堆砌，口感是既丰富又朴素的。“当季限定白玉”是咸口的，淋的是一小碟当季野菜做的酱料，妈妈不太吃得惯，觉得像是一碗拌了咸菜的汤圆，如果下次再来这里吃甜品，记得一定要点甜口的呀。

镰仓，在那一年春天从文学和光影里走出来，与我实实在在的打了个照面，短暂也有不少遗憾，但这抹“镰仓绿”印在我的记忆里随着时间不断沉淀，也许有一天再去镰仓，去往绿的深处，也许有一天会在记忆的画布上刷出新的色彩。

2017. 4. 7 镰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