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不开心

清迈，号称微笑之城，以闲适安逸著称。不过来了以后，我却并不开心。到底是清迈不开心还是我不开心还是我们都不开心，这是一个问题。我在清迈之行最炸裂的景点白庙，就不开心，因为它实在太他妈远了，已经修到了清迈隔壁的清莱。这个庙的神奇之处在于它1997年才落成，却很值得专门开车三小时专程去看看。

途中就看到了一棵树，据说树上有厉鬼，引来众人供奉：

这个庙还特别无厘头，在入口处，就有一个佛教侠：

佛教侠旁边也是一片二次元画风，配上日本摇滚乐队“人间椅子”的音乐会非常合适：

这么美，居然是传说中的奈何桥，通往地狱：

两侧的手展现了地狱的景象，注意那个红指甲：

就连交通锥等等小物件上也有骷髅头：

到了白庙附近的黑庙，我更不开心。这是一个博物馆，藏品风格如下：

鳄鱼皮

鹿角，是不是很像RustyLakeHotel系列

不可言说，请君自己观测

清迈机场的鳄鱼皮包包，人民币一万块钱一个，就这么扔在货架上。鳄鱼可能是此地的特色……

离开阴森的寺庙，来到青翠的密林，我也没有开心起来。“丛林飞跃”这个项目要求人系着绳索，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我上车之后才发现，这个项目引发了数起死亡事件。抵达现场后出来一个工作人员让我签合同，我当场两眼一黑，颤抖着尖叫起“我怕我怕”，工作人员很有经验地操起了他讲的最熟练的一句中文：“不怕不怕……”

活动开始了，我的惨叫声响彻云霄，这导致我在飞跃中全程面目狰狞，没有照片可以贴在这里。丛林飞跃还管一顿饭，吃饭地点依山傍水，还有乐师奏乐，风雅得很。吃东西总能快乐起来吧？何况这里的美食好吃又便宜。但我还是有点沮丧，因为吃的都有点雷同——红咖喱绿咖喱黄咖喱没完没了，人挤人的著名夜市上重复着固定几样垃圾食品：

号称邓丽君最爱的鱼丸咖喱面，不过这里大部分餐馆都是邓丽君的最爱，一个邓丽君的幽灵在清迈上空徘徊

鱼丸咖喱面X2

意外好吃的一个咖喱鸡pasta

似乎是一家网红店的菠萝炒饭和冬阴功

亮点可能是一些北京没有的暗黑料理，但我不敢尝试：

亮点自寻

亮点自寻

野的不开心，到城里——也还是不开心。一起去的同伴怂恿我去拍泰妃照（祖籍广东的我，很可能有一丢丢东南亚血统），这是一种艺术照，只要人民币一百块钱，摄影棚修建在繁华街道一个破破烂烂的大楼里，去了以后会有个工作人员给你看一整本相册，你可以从里面挑选你喜欢的衣服和饰品，就是这张照片里我后面这本：

上图的全妆当然不是我自己画的。换好衣服以后，有个胖胖的人妖来给我化妆，他的脾气非常暴躁，批评了我好几次。我本来想怼他的，转念一想他也是个艰难打拼的苦命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拍照也有一套流程，一个同样凶巴巴的摄影师会指示你在不同景别里微笑/大笑（这大概是他唯一会的中文了），接下来，一个笑容满面的P图小哥，会一边说“交给我没问题的”，一遍把你P得惨白惨白，可能他觉得中国客人就是这个审美吧。

那么按摩放松，总该开心起来了吧。清迈市中心，有一家“女子监狱按摩”，这里的按摩技师都是坐过牢的囚犯，着实猎奇。令我震惊的是，给我按摩的小姐姐（也可能是妹妹），居然是个特别萌的眼镜娘。受到一些豆瓣风格浓厚的读物的影响，我总以为“监狱”配上按摩，一定力道非凡，让人皮开肉绽。但这一家的按摩却像蚊子叮一样——以致我开始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女囚。

如果有什么是开心的，可能就是动物了吧。但动物们的开心，总有点怪怪的。

清迈有一些大象活动，涉嫌大象表演、骑大象、虐待大象，并不建议参加。我去的这个大象营倒是挺公益的，大象共有五六只，大部分是五六十岁的奶奶，有一只还怀着宝宝，非常温顺慈祥；唯一一头活泼的，是个五六岁的小象，蹦蹦跳跳的男孩子。活动主要内容包括喂大象、给大象做泥浆浴和到河里给大象洗澡，也就是说，这些大象每天要“工作”很长时间，早已知道如何应对人类的爱心，能熟练使用“亲亲”、“抱抱”等技巧。

我还去了清迈夜间动物园。动物园会牵一些猫头鹰、丁满、豪猪、蛇、蜥蜴等等小动物出来合影，随便放任意数额的现金到小托盘里就可以。下面这只猫头鹰拍照的时候一直眼神迷离，每当工作人员想让他看镜头，他就盯着我，而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直对着镜头表情管理，引得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大象和猫头鹰之外，我在清迈还撸了矮马。在距离清迈老城三十公里之处，有个Dutch Farm，里面养了好些小矮马，这些矮马也能对外出售。农场只有我一个顾客，但意外地很讲究，设计了好些小矮马的小雕像：

除了萌萌的矮马，农场还养了许多绵羊和大鹅，不过大家都挺丧的：

为了和矮马合影，我蹲在了围栏前面。尽管大多数马都对我爱答不理，但有几匹矮马疯狂舔我的胳膊，场面略有点不可言说（误），其中一匹甚至咬了我两下。我总觉得，这些热情的马大概是新来的罢，就像孤儿院的小朋友一样，积极营业，努力对来客热情，无论看到谁，都会卖力伸出自己的舌头，翘首以盼自己能被收养到一个好人家。

新马在泰国，简称新马泰。这纯真的眼神，大概也是新马泰们“营业”的一部分吧。假开心，也要像真开心。新马泰，我的职场偶像。

这种刻意的营业感，也蔓延到了清迈各处。有个体验项目是坐三角翼——所谓三角翼，有点类似美帝农用小飞机。到现场以后会发一身模仿飞行员的连体裤装，甚至有一个筐里塞满了各种墨镜供你挑选，只为了给你中二本二的飞行员cosplay体验：

上天以后，飞行员让我猜他今年多大了。我看他语调欢快，身材良好，猜他三十岁。他随即发出了杀猪一般的笑声——我还以为我猜大了——然后他告诉我，他已经55岁了，在飞行学校学的驾照，专职开三角翼，一天飞七次，一年飞365天，其他时间休息，堪称一日七次郎。有那么一瞬间，我都觉得这是一个中年男子心态良好、持续奋起的励志故事了，恨不得加他联系方式采访采访，写一出化解中年危机的中年文学。大叔还指着一块桃心型的地和我说：这是他家的地，他自己挖成这样了。

一块桃心的地

包括人和动物在内，这个飞行员，是我在清迈遇到的唯一一个有可能天然高兴的存在。特别是他和我强调，他每天都很happy，努力学习新事物，学开飞机，学英语，学习一切新鲜的体验，并且喜欢让每个客人都happy，客人越happy，他就越happy——落地后我才知道，这些话他和每个乘客都会说一遍，那个桃心他也会和每个乘客提一遍，这是流程的一部分。

大部分时候，度假并不是度假，而是度严丝合缝的旅游产品流程，和你在本职工作中所经历的并无不同：小心翼翼的微笑，硬挤出来的兴奋，明确的分工，策划出来的体验。意识到这点后你就会明白，人生并没有那么多必须要走的路，和必须要看的风景，大部分遗憾也并不是真正的遗憾——你错过的只是一些罐装产品，就像少喝了几瓶汽水一样，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东南亚的闲适安逸，只是一种幻想。在清迈，大部分人工作都很辛苦，上班时间很长，经济压力很大，市场竞争也很激烈；到大城市来发展的劳工们，更是艰难。酒店对面的国际幼儿园门口，张贴着六岁孩子的数学考试光荣榜；排成一排坐在按摩店外的人妖，展开一幅苦涩的东方主义画卷；老虎早就被电击成了智障，于是能温柔地陪游客照相……他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风情”与“体验”。

只能说，我们努力地想寻找快乐，找到的却大多是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