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多吉，谢谢你】

8年前，从亚东回拉萨，好不容易搭到个大货车。

司机大哥是个藏人，爽朗健谈，说自己夏季跑跑货，冬天就休息带家人各处去转寺啦。靠出租拉萨的房子，每个月有一万块租金，生活很不错！我问说拉萨房租这么贵？一万？那房子多大？大哥说就在布达拉宫后面嘛！40多间房，8个门脸！

……

去亚东时，半路远眺多庆措实在太美，决心回程一定要在这住下。

下车后想打听个住处，可能外地人来得少，问了几个路过的背水姑娘，都羞涩不答，低头跑开。直到遇上一个老大爷，大爷一看吃过见过呀，听到说汉语，就招手让跟他走。来到附近一片青稞地旁，喊了几声。青稞地里直身起来一个正在收青稞的年轻男人，朝这边招了招手，竟然喊了句：你好！

他说他叫王老师，是村上唯一一所小学里，唯一会说汉语的老师。

那位大爷就是王老师的父亲。

村里没有旅舍，跟王老师回家已是傍晚。他的妻子不会汉语只是低头微笑，手脚麻利地用现挤的鲜牛奶煮上一锅热热的甜茶给大家喝，转身开始做饭。村里没有通电，只有一白天的太阳能，能提供全家人对着一个呲呲啦啦的黑白小电视看上一会儿，给手机充充电。

哥哥叫白马多吉，妹妹是他的跟屁虫，都是正淘气的年纪却听话乖巧，就是脸没怎么好好洗干净。

王老师说今天有客人咱们吃羊肠子！原来是在羊肠衣里塞了羊肉，炖上一锅有肉有汤，辛辣下饭。王老师说几年前也有过路的旅游人来玩儿住我家，却从来不吃我们的饭，不吃羊肉，不吃糌粑，顿顿吃方便面，我不高兴！听到这，吓得我赶紧再去盛了一碗

“对了王老师，您是藏族吧，那为什么姓王？”

“我是藏人，但是我给自己起了个汉族名字，叫王老师！”

……

两个小家伙只是给了没有肉的羊肉汤泡饭，一人一小碗吃完，在藏床上和小猫玩会儿就纷纷睡着。

第二天，两张脏兮兮的小脸就早早贴在了屋子的玻璃上朝屋里张望。于是我们成了好朋友。

王老师最近学校不上课，每天一早就去青稞工作，妈妈要去湖边背水。这才知道昨晚刷牙洗脸的水是妈妈每天从那个看着近其实很远的湖里，一桶一桶背回来的，供一家人喝水做饭。那之后，我也就没再洗过脸。

妈妈背回水就要去放牛，中午爷爷煮好甜茶带上糌粑去地里给爸爸送饭，我们就每天在一起玩。有时我们去田里看邻居收青稞，有时去风很大的湖边抓虫，有时就在院子和家里瞎玩。

妹妹最喜欢让我抱着她在二楼中庭的阳光房里不停地转，一直转到我俩都头晕眼花大笑不止。我抬头看着从房顶透明玻璃里照下来的高原阳光，确定那一刻我是幸福的。

白马多吉最喜欢展现他作为哥哥的勇猛：上房，追鸡，拉锯，爬到停在院里的摩托车上。每当这时妹妹也要开心地跟着爬上来，抱住哥哥，两人用各种声音和表情，假装自己驰骋在家乡的高原上。

有一天本来在房间里好好玩拍照片，拍着拍着两人开始翻出家里的青稞面互扔，扔得满头满脸笑到背气，爷爷回家不得已才用水给两个娃娃洗了脸擦了擦头发。

真是两个漂亮的孩子。

更多的时候我们一起看书。他俩会把学校所有的课本翻出来，不管语文数学地一直翻一直翻一直讲一直讲。他们一句汉语不会，始终很自然地用藏语跟我说话，我也一句听不懂，就猜测着拿汉语回应。可大家一点不觉得别扭，相处愉快，也能心领神会。

多庆措很安静，和西藏很多美丽的湖一样，会随着天空而变幻着颜色，倒映着雪山。

湖边的白马多吉家，会是一生难忘的地方吧。8年来，我常常想念，有时会想回去帮一帮他们。可他们明明才更加快乐满足，比起不讲来生浮躁浑噩的城市人，拥有更多。我的帮助要以什么自处。相反，那些快乐平和的笑容，时常在梦里出现，才是他们对我最大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