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笔记:通往天堂的路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 2020-08-31 23:44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后疫情时代的到来,宣告了我一年去一个国家旅游的计划中止。以病毒目前所显示的顽强生命力,以及国家之间交恶的速度来看,人口的流动将以同样的速度减慢,持续'...

后疫情时代的到来,宣告了我一年去一个国家旅游的计划中止。以病毒目前所显示的顽强生命力,以及国家之间交恶的速度来看,人口的流动将以同样的速度减慢,持续的时间将同病毒的生命力一样持久。

所以,我选择驾车去九寨沟作为今年假期旅游的目的地。一周之前,暴雨和泥石流冲断了好几条山间公路,九寨沟也封闭了。好在雨终于停了,洪水也退了,路抢通了,园区也开放了。我也就上路了。

1,路

从成都到九寨沟,最近一条路是从都江堰上蓉昌高速一路北上,途径汶川后继续沿着213国道走,在九寨黄龙机场附近,这条路就变成了544国道。

如果走这条路,需要八个多小时。所以我打了退堂鼓,选择了另一条路。

早上7点,我从家里出发,在都江堰上蓉昌高速,走完了一段向北的路段后,并没有继续上213国道,而是沿蓉昌高速向西,路过理县后才转头向北。按这样的路线,开车六个多小时,就可以达到阿坝州的红原县,在那里可以休息一晚。

舍近求远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在地图上发现了一段九红草原风光路,这个名字给我带来了无穷的想象: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段路被一条叫“白河”的小河紧紧蜿蜒缠绕着——从安曲镇始,到瓦切镇止,七十多公里。随后,白河向北汇入黄河,那里叫黄河九曲第一湾。

我见过嘉峪关的隔壁和敦煌的沙漠,但从没见过草原。正是带着对草原的期待,我选择了这条更远的路。起初的四个多小时,这段旅途都是平淡无奇,甚至枯燥乏味,一条隧道刚结束,一百米后又是一条隧道。

熬过漫长的隧道穿梭后,我们突然来到了一座山丘的顶端,路旁是一片开阔地,崖边修了一座两层观景台,我们将车停在路边。

下车远望,是连绵无尽的绿色山丘,近处是白河蜿蜒,天空低矮,薄云飘飘。

我站在海拔3500米以上的路边观景台,企图点燃一支烟,可打火机啪啪啪地怎么都打不燃,这是高原的低气压所致。从登上高原一直到在川主寺镇的小卖部买了一个高原打火机,每抽一支烟,我都要连续摁压几十次打火机,同时调整火焰的大小,判断风的方向,估算附近氧气的浓度。

终于,这支烟还是点燃了。在观景台空地上休息片刻后,我们沿着山路继续前行。

车行驶了十分钟,翻过这座山丘,转过最后一个弯,前方的路突然变成没有尽头得笔直,路两旁茂盛的青草随风飘动,牦牛成群吃草,苍穹笼罩四周,云朵从地平线升腾。

疲惫消退了,随后的路途变成纯粹的享受,看不完的牦牛,看不完的云朵,看不完的藏家村落和寺庙,还有望不尽的草原和天空。我边走边停,停下来看草原河流、看天空云朵、听劲风呼啸,想把一个城市人身上的疲劳和胸中的焦虑全部飘洒在这里。

快到驻地时,前面路边停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一位藏族小伙还有两位藏族女孩向我招手,我停下来,他们用普通话向我借千斤顶。

我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等着,小伙很熟练更换轮胎。我被其中一位年轻的藏族女孩吸引,她个头高挑,穿着藏住服装,脚上是黑色高跟鞋,瘦小的脸庞上五官精致,眼睛清澈,嘴上涂着口红,呼应着微微高原红的长满雀斑的双颊,腼腆的表情和高高的身材,可爱又美丽。

到了驻地,乌云突然笼罩,红原上下起雨,气温骤降,从夏天进入冬天,我换上羽绒服,躲进屋里,一直到晚饭时候,我一直望着天,渴求乌云散去。

在草原上度过一晚后,吃过早饭,我继续往九寨沟开去。

这是一段六个多小时的车程,一半是九红草原风光路,另一半是九寨沟的山路。车子朝着草原边缘的山丘上开,越开越高,所见的草原风光比前一天看到的更壮阔。翻过了山丘,就进入了崇山峻岭,光秃秃的雪山就在头顶,山腰是松柏挺拔的原始密林,河流窄小但水量充沛,声势浩大。进入九寨沟之前,须经过由九个一百八十度的弯道连接成的下坡路,名叫九道拐。九道拐的路很窄,藏在树林之中,路旁开着紫色黄色粉红色的野菊花,虽然头顶是巍峨高山,但在这里驾驶颇有趣味。

从一望无垠的草原到小而美的九道拐,去时的路处处是风景,心旷神怡。回来的路却变得险象环生。

我是从西边进入九寨沟,原计划从东边离开,经过九寨沟县城,进入甘肃省的文县,然后继续向西回到老家广元。因为九寨沟离广元只有六个半小时车程,比成都近一些。而且,文县是父母长大的地方,我小时候寒暑假经常在哪里度过,所以想顺便看望一下亲人。可就在离开前的晚上,下了一场雨,我没在意,也没有看路况。

从景区到九寨沟县的这段路上,除了几处无关紧要的落石和塌方之外,并没遇到任何情况。

可是,一进入甘肃境内,路况大变。塌方越来越严重,很多路段的一侧已经陷入滚滚的白水江,江水卷着泥沙浩浩荡荡。我经过了一个名叫石鸡坝镇的地方,这里前一晚刚刚被泥石流袭击,一栋房子已经倒塌了一半,向江里倾斜,街道上全是泥水,泥水流进了一楼的铺面,镇上的人们一脸茫然地拯救自己的家园。挖掘机和运渣卡车已经前来支援,还有更多的赈灾车开进来。

我跟在卡车后面,缓慢开出小镇。

开到一个塌陷路段时,我发现前面堵了一长串车,后面还有车陆续停下来,前行的路已经断了。旁边的江水卷起巨浪,已经塌陷了一半的路面上停满的大卡车,我已身陷绝境,打开导航,发现不仅这里的路断了,从文县到广元的路也断了。慌乱之中,我立即决定调转车头,在完成了几次艰难的错车后,终于开回到来时的路。

这时,妻子不停地在导航软件上寻找出路,我压抑住紧张,握紧方向盘。导航显示,如果回广元,要走一段县级公路,短短一百多公里,要八个小时,然后上兰海高速,如果顺利,到家也要晚上十二点。迷茫中,我们当机立断,原路返回九寨沟,再从213国道回成都。

早上九点,我们们从九寨沟的酒店出发,到中午两点我们又回到了这里。从这里到成都,还要七个半小时。惊魂未定,也顾不上吃饭,我们沿着当初进九寨沟的路出沟,经过九道拐,经过一段草原,经过川主寺,在这里上213国道往松潘方向行驶。

导航显示,距离成都还有六个小时。

起初的一段路程还不算太累,虽然下着雨,但有不同的景物可看。可一过松潘县,一直到茂县、再到汶川,沿着岷江南下,一路全是高耸入云的群山,陡峭的险坡上只有短草,没有树木,到处裸露着坚硬的石壁,好像随时准备砸下来。在这段长达四个小时的驾驶中,一个急弯接着一个急弯,一座巨石高山又一座巨石高上,一处塌方又一处塌方,就如同进入了鬼打墙般的噩梦。

晚上八点,我们终于到达了汶川县城,最后便是川汶高速,噩梦醒来。

2,老板

第一天,我在红原月亮湾公路旁草原上的一家民宿过夜。每个房间就是个独立的帐篷房子,房子落在钢架上,四周是落地玻璃,屋顶是帐篷布,六个角用铁缆绳拉直,固定在草地上。人在帐篷房中踱步,或者草原上刮起大风,地板就会震动。

这家民宿的老板是两位参军二十多年的藏族退伍军人。他们毫不掩饰对自己那段军旅生涯的骄傲。两张写满了他们从军履历、头衔嘉奖、丰功伟绩的大幅海报就贴在公路边民宿的入口处。

进入用作游客登记和就餐的大帐篷房,正面是一个不大的吧台,吧台后面挂着三幅锦旗,锦旗上的褒奖词赞赏他们的创业勇气和老兵精神。

在登记入住时,这两位老兵格外热情。在晚餐时间,他们招呼各路来客,忙前忙后,但菜品的味道平平。

在九寨沟,我遇到了另一位藏族老兵。他在离景区向西几公里的地方开了一家烧烤店,店面藏在一家似乎已经倒闭的宾馆侧面泥泞小路旁。店名“老兵烧烤”透露了他过去的身份。

九寨沟景区里第一个寨子的外墙上挂着一条横幅:没有强大的国防,就没有国家的尊严。

这句标语出现这个远离尘嚣的藏族寨子墙上,似乎想暗示美丽的九寨和强大的国防之间有着深奥的联系。后来我才意识到,参军对这里藏族男人来说既是年轻时的出路,也是未来的生存招牌。

连续两晚我们都去了老兵烧烤,第一天是因为它在网上的口碑,第二天又去是因为它名不虚传。不是味道,而是老板的好客。老板是一位个头不高但很健壮的藏族男人,老板娘微微发福,圆圆的脸盘上覆盖着一层长期烟熏火燎留下的油光,承托得那双大眼睛格外清澈。

两口子分工明确,女人负责烤肉和收钱,男人负责端茶上菜。每上一道菜,他都会向后退一步,双手在胸前合拢,身子深深弯下,手臂同时张开,微微一声“扎西德勒”。除了被吆喝着搭把手之外,个头已经超过他们的儿子就坐在门口的水泥坎上,一脸阴郁。老板娘说,她是白族人,老家在云南,做烧烤快二十年了。嫁到这里后,最开始打算当导游,那年头做导游一年能挣几十万。可是,她高原反应严重,有一次去九黄机场接旅行团,客人们生龙活虎,她却晕倒了。

只好选择了烧烤。

即使他们的烧烤技艺并没有网上的点评那样惊艳,但在藏族老兵和他的白族老婆面前,你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第二天,我们从九寨沟观赏回来,直接就去了店里。炭火刚刚生好,店里还没有客人,老板娘一个劲得给我们展示她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炫耀五星级酒店的经理今晚又预定了位置;一个十多人的旅游团本来今晚也打算来,但带团导游想索要回扣,她拒绝了,“生意我可以不做,但不能坑人”;前几天的客人喝了他们自家酿的青稞酒意犹未尽,让她邮寄过去好几桶。

小店的经营、客人的评价、食材的质量,从老板夫妇那带有口音的普通话讲出来,就像是在描述不容质疑的客观事实,而不是王婆卖瓜的自卖自夸。他们的自信夹杂在热情与谦卑中,不因为生意兴隆而趾高气扬,也不因生活幸苦而低三下四。

3,旅游业

旅游业是工业革命的产物,为了满足有钱有闲又渴望“回归自然”或领略异域风光的资产阶级。按此定义,我的这趟自驾游只能称得上旅游,而不是旅行。前者往往有虚假的含义,带上逃避现实生活的目的。

产生这种逃避和抽离的效果,是因为游客并不能融入目的地的自然风光和日常生活,而是以外来者的眼光观看。既然外来者的视角不可避免,意识到自己的外来者身份再审视自己的旅途,可能比简单的逃避更值得走这一趟。

在红原上,遍野的牦牛是当地人传统的产业,但旅游业很明显已经占据了上风,公路边上的帐篷矮房除了是牧民的家,也是吸引游客体验纯正草原生活的招待所和餐厅。相比我入住的那所民宿,这些零零散散的帐篷或许更“原生态”。

可是,对于行程安排紧密的游客来说,原生态意味着不确定,在网上选一家人气旺评分高的民宿,是最保险的办法。那两位退伍军人老板显然谙熟此道,在他们的民宿门前挂着一张牌子,上面写着“网红店”三个字。

那天晚饭后,我在房子里看完一部电影,听见外面传来歌声,不远处燃起熊熊篝火。我穿上厚衣服,走过去,看见民宿老板娘和一群游客正围着篝火跳舞。异域的风景、豪爽的少数民族食物、再来一场篝火晚会,一整套轻松的猎奇之旅圆满了。

我在篝火旁观看舞蹈,心中也是欢快,忘却城市烦恼。夜晚草原的湿冷浸透衣服,但清澈的天空缀满了星星,半轮月亮刚好升上了半空中,被如纱般薄云围绕,漆黑夜色深入到旷野深处,近处一座座帐篷式房子的灯光清净。但不只于此,此刻我对城市生活原本的怀疑更深了,在这片辽阔无际的土地上是另一种生活,中美的紧张关系,最先进芯片的研发成功,火星探测器上天,疫情的大爆发,在这里产生不了什么的冲击,牛还在吃早,月亮挂在半空中,白天很热晚上很冷,及时添衣。

只有旅游业让他们与外部世界产生关联,今年游客少了。

在九寨沟,我住的是前几年才落成的希尔顿酒店。酒店的外观和内饰模仿当地村寨的建筑风格,但规模比真实的寨子宏大几十倍。酒店入口处是巨大的深色木质门廊,梁上从里到外挂着四个巨大的铜钟。走进大厅,头顶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几条长长的藏族布巾,客房区的走廊铺着藏族色彩的地毯。

往景区方向的路上,沿途可以看见这座酒店还在修建,半成的建筑外已经挂上了宣传字画,上面是星巴克、肯德基、电影院、品牌服饰的商标。未来,那里将是一座酒店配套的商场。当天晚上在酒店里闲逛时,我们在一个拐角处看见一座沙盘,沙盘上最近处是希尔顿酒店,酒店背后是一条沿着山坡缓缓延伸的公路,公路两旁是也有一些建筑。一位工作人员打开沙盘的灯,向我们一一介绍这些建筑。往山里开车十分钟,是一家利兹卡尔顿酒店,明年还有更多希尔顿旗下、万豪旗下的酒店,再往里走有马场,有可供游玩的藏族寨子,露营的空地,最里面还将有Discovery的野外探险项目。

在对场宏大规划的描述中,他时不时轻描淡写地提到三年前的大地震和今年的疫情对工期和计划的影响,并表示这不会妨碍整个项目的未来。在九寨沟的原始森林和藏族村落,听着他熟练地说出这么多国际品牌的英文名字,思绪恍惚。

这家酒店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当地藏族人,门口的接待员、房间的保洁员、餐厅的服务员,根据不同的岗位,他们有的穿西装,有的穿民族服装,一遇见客人都会用汉语说您好,“您”字声调扬得很高。在酒店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块“扶贫就业基地”的牌子。

我想,对于老兵烧烤夫妇那个闷闷不乐的儿子,希尔顿酒店和参军服役,哪一个更有吸引力?

在九寨沟周围,还有很多酒店,有的已经破败关门,有的还像十几年前的招待所,在暴雨、泥石流和地震面前,显得岌岌可危,只有希尔顿酒店牢牢地匍伏在山谷中。

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工地,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这里。

在人间天堂九寨沟景区的入口处是水泥世界。游客中心还只是水泥雏形,半成品的高架桥从景区里面延伸出来,分成左右两路与国道连接,灰尘漫天飞舞,路线混乱,让人迷惑,当地人借此机会在未完成的大门口处揽客。在景区里面,也有工程车和工人在山岩上敲打,叮叮当当声响彻山谷。三年前的地震让很多景点失色,宣传语说这是在给九寨沟补妆,事实上更像是补丁。

从九寨沟回成都的那段惊险路途中,无数的重型卡车、水泥车、工程车迎面驶来。

我猜想有多少车是开往雄心勃勃的希尔顿酒店,和美好蓝图的景区游客中心,更不用说沿途还有其他对旅游业来说值得打造的景点。

距离汶川县只有几公里的地方,发生了山体滑坡,往汶川方向的车辆只能龟速依次通过,可巨石将往九寨沟方向的路彻底阻断,天色已晚,一台又一台重型车排成几公里的长队,无助又羡慕地看着我们,天降飞石的危险悬在他们的头顶。

为了生活,他们要把前方的某个地方改造成我们逃避城市生活的天堂,而这一晚,他们身困险境。

1.自助互联网遵循行业规范,任何转载的稿件都会明确标注作者和来源;2.自助互联网的原创文章,请转载时务必注明文章作者和"来源:自助互联网",不尊重原创的行为自助互联网或将追究责任;3.作者投稿可能会经自助互联网编辑修改或补充。

相关文章
网友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