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托利亚散记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 2020-09-11 23:40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一  土耳其人在描述他们民族的传奇时,总会使用一个特殊的时态——“正如过去所记”,as was remembered。很巧妙地表述了使用时间和记忆本身记载过往,而'...

  土耳其人在描述他们民族的传奇时,总会使用一个特殊的时态——“正如过去所记”,as was remembered。很巧妙地表述了使用时间和记忆本身记载过往,而非墨水或者磁盘。故而时不时地,我会想起在安纳托利亚高原上奔波的那些天,想起飞往开塞利的航班、开往费特希耶的夜大巴、驶向代尼兹利的客车、穿行于安纳托利亚西部的国铁、以及接驳穿梭的各个minibus,直至完成一个闭环重返伊斯坦布尔。回国后望着验孕棒上的两道杠,人生某一些重大转变总是突如其来,生命或者生活总是如此这般无法预见。

  很掉书袋地把这儿称为安纳托利亚(Anatolia),其实它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小亚细亚(Asia Minor Peninsula),它泛指亚美尼亚高原以西、爱琴海以东、地中海以北、黑海以南的半岛土地,与欧洲大陆隔博斯普鲁斯海峡,政治上即土耳其共和国的亚洲部分的西半部。伊斯坦布尔是缝合它与欧洲大陆的纽扣,库尔德斯坦与西亚美尼亚是它与亚洲大陆混沌不清的交媾。土耳其导演努尔•比格•锡兰在《小亚细亚往事》里曾经无数次地把镜头给了安纳托利亚高原,如他的镜头所述,托罗斯山脉的末梢白雪皑皑,寒冷的大地一片寂寥,只有苔藓和灌木占据了视线,湖泊如碧绿的宝石镶嵌在棕黄色的冻土里。

  这是一次人文地理意义上的访古之旅,试图理解宗教和民族以何种方式篆刻着安纳托利亚人的命运,这些方式我们可能已经遗忘,也可能习焉不察。就如离开八个月后,伊斯坦布尔、安卡拉、伊兹密尔,同时被数百万人的游行队伍淹没,巨量国旗遮挡了脚下的鲜血和催泪瓦斯,连太空中都能看到这些城市的红色。安纳托利亚大地上并没有星辰大海,只看到一种平凡的骄傲,在清真寺宣礼塔投下的暗影里冉冉升起。

恶魔之眼安纳托利亚的主人仿佛来到了锡兰的电影里仿佛来到了锡兰的电影里可爱的火车站标志。TCDD是国铁LOGO。二

  刚落地开塞利(Kayseri)机场的那个夜里,接驳车司机搭载困顿的我们穿越重重暮色前往卡帕多西亚(Cappadocia)的中心格雷梅镇(Goreme),摇下车窗是一片黝黑和静谧,恍然间恐惧从心底涌出。因为航班晚点,到达格雷梅已是凌晨2时,洞穴酒店里值班的乌兹别克少年披着羊皮披风领着我们到石壁上凿出的客房,不由分说就以最卡帕多西亚的方式融入梦中。

  卡帕多西亚,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地理最中心,以诡异的火山岩侵蚀地貌和位于其中的基督徒避难遗迹而著称于世。但在今日,卡帕多西亚的网红名片当属热气球,几乎所有旅游推介上卡帕的词条都用它做封面。摸黑起早,看着热气球从蔫头耷脑被填充至跃跃欲试至奋袂而起。我们的球很快升至最高处,其他无数的球与日出与卡帕多西亚的末世地貌一起成为了我们的拍照的背景,当然在他们看来我们也一样。卡帕多西亚曾经属于一群只为上帝而活着的人。为了坚守信仰躲入了石林,凿石为房屋为教堂。从最初罗马帝国的迫害,到后来各伊斯兰帝国的统治,千年一晃,祈祷之声从未在卡帕多西亚中断过。站在山脊上汗如雨下,放眼荒原上那些神仙烟囱或是骆驼巨石,曲线温柔,绿意葱茏,碧蓝的天空中间或有单人滑翔伞掠过,城市的喧嚣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格雷梅可以说是中国城了,几乎每家餐馆都能用中文挂出招牌和菜单,更有汉语比我还标准的小贩在街边拉客。热气球之旅中,整个吊篮里全都是中文,心不在焉地附和驾驶员的讲解发出“ye...ye...”的回应。卡帕多西亚的游览线路像吴哥的大圈小圈一样被划分为红黄蓝绿线,饭店和旅游商店精确地坐落在每个人掐点能到的位置,红线的油腻中年导游说话时必搂着女游客的腰揩油。基督徒们的岩穴建筑孤单单耸立着,彼此默契地间隔开,方正的窗子是坚硬的城镇里空洞的眼睛,望着白天黑夜,望着游人如织,不发一语。

出发准备!童话世界神仙烟囱风蚀地貌基督徒的藏身之地岩穴教堂三

  

  夜车的终点是海边的度假小城费特希耶(Fethiye)。希腊人占满了爱琴海上的岛屿,直接把国境线推进到了小亚细亚半岛与爱琴海的海岸线上。费特希耶的海岸边对望着不远处的岛屿就是希腊的罗德岛。这种海岛开疆的手法似曾相识,也难怪当地人说起对面的罗德岛总是一股怨气。费特希耶城区距离海滨度假区还有不近的距离,游客甫一出汽车站就纷纷被度假区酒店或是旅行社接走,城区似乎与海边的度假区隔绝成了两个世界。车站外的家乐福,购物中心,餐厅,甚至五金店农具店,无不充斥着安纳托利亚小城镇典型的缓慢。等车的时候走进了一家当地人的早餐店用餐,店主展现出了对外国人极大的惊讶,仿佛他们就不是身处一个著名度假城市一般。

  费特希耶距离城区十公里的度假海滩被称为土耳其死海(Oludeniz),这个安纳托利亚版厦门曾厝安并不是我到这的理由,海边的各种极限运动才是它的精髓。预定了滑翔伞的项目,滑翔伞公司驱车将人送上海拔1600米以上的峰顶,教练绑着乘客,下饺子一般往悬崖绝壁下蹦。然而赶夜车的消耗带来的低血糖,完全经不住比乘船还厉害的超重失重感,2分钟后眩晕感呕吐感重重袭来,海面和天空换为一体,上下方位感完全迷失,整个身体似乎旋转着被天蓝色的深渊吸收进去,直至慌了神的教练掐着我的虎口飘落在沙滩上。

  你再不会过更差劲的人生了,最糟糕的也就不过这样。那时对自己说完这句话,好像一个人绝望地躺在土耳其死海平静的海面。

土耳其死海的颜色飞翔的饺子们晕。。晕。。晕。。费特希耶也不缺清真寺提醒你是在哪费特希耶的早餐店大妈对外国人意外地惊讶费特希耶街景费特希耶街景四

  从费特希耶乘坐大巴乘着夜色到达工业城市代尼兹利(Denizli),在车站边的酒店过夜后再乘坐minibus往返其下辖的帕穆克卡莱村。与费特希耶一样,代尼兹利城区只是前往帕慕克卡莱又不愿在那留宿的游客的中转站,汽车站里的工作人员看见外国脸都不用开口问就直接说“帕慕克卡莱的车在41号口!”。街边的快餐店终于开始供应不那么上台面的盖浇饭,行人匆匆往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赶,不用担心他们对着你一口气说出“你好,阿尼哈塞哟,阔你鸡哇”,然后等着你对其中哪句话有反应再施展其后的拉客话术。

  帕慕克卡莱(Pamukkale),意即“棉花堡”,看似棉花糖或云朵一般柔软的白色却是坚硬的碳酸钙沉淀,全世界的游客跑到这脱了鞋吭哧吭哧地在钙华池里向上攀爬,脚底板被它刮疼得呲牙咧嘴。安纳托利亚高原一改黄绿的色温,在这儿用视觉诱骗你触摸它最的坚硬与温度。事先没做足功课,知识储备没告诉我在身体经过钙华磨砺之后还能附赠一个真实的古代。希拉波利斯古城遗址(Hierapolis),直到它现身前我都愚蠢地认为它是一个棉花堡景区捆绑销售的鸡肋。而事实上它与它脚下的白色钙化地貌一起让帕穆克卡莱申请到了文化与自然双重世界遗产。与以弗所不同,希拉波利斯的主要建筑被损毁得更彻底,精美的构建多数被收藏于此间的博物馆中,只有两类物件相对完整地侥幸存于天地间,一是墓地与整齐的石棺们,二是几近完美的剧场。端坐剧场中,视野又比刚从钙化池攀上来的位置高了几分,如此完美的半只碗,要躲过多少天灾人祸才侥幸一次次留下来,看看周身有多少碗早都被打破成什么样了。

  返回帕穆克卡莱村的小巴司机在后视镜上挂了一个Q版国旗挂件,问他哪儿买的,它直接取下说:送你了。乘坐土耳其国铁离开代尼兹利一路向西,晚饭时间邻座的土耳其大叔正奋力往嘴里塞面包和优格,往他手上的食物多盯了两眼,他便撕下一半面包非要与我分享。有人说土耳其人只是精神突厥人,血统上其实是奥斯曼突厥人与塞尔柱突厥人拜占庭拉丁人亚美尼亚人库尔德人阿拉伯人甚至斯拉夫各族的大混血。在我说血统其实不重要,这种相当使人愉快的随手“给你啦”扭头继续专注自己事情的脾气,算是哪族的遗风呢?

棉花堡的钙华地貌棉花堡的钙华地貌钙华池顶部就是希拉波利斯古城遗址希拉波利斯希拉波利斯的剧场五

  爱琴海边的小城塞尔丘克(Selcuk)的名气一半来源于它辖下的古典时期城市遗址以弗所(Ephesus)。从以弗所规划得极好的城市格局可以看到,老城墙内有设施先进的公众浴室、角力场、长列柱廊尽头的泉池、城中心的集市、高塔,竞技场和与希拉波利斯一样好的大剧场,以及那让以弗所知名于天下的著名的赛尔苏斯图书馆(The Celsus Library)。丰盛的世俗生活下,像后世其他环地中海的古城那样的抵御外敌的城墙已经没用场了。人们在竞技场上出汗,在剧场里娱乐;艺术家和诗人在公厕里赤裎相见,哲学家和数学家躺在公共浴室里彼此寒暄。以弗所展示得更多的是古典时代的生活气质,而非朝代更迭中的历史瞬间。

  德里达说,“人们并不会轻易地忘记这种再也无人居住的城市,因为其中所萦绕的意义和文化使她免于回归自然”。经历了古希腊时代的极盛和罗马帝国的经营,以弗所终于在塞尔柱突厥人和奥斯曼人的摧残下衰败,海水倒灌的淤泥掩埋了大部分条石,但人们却没有停止在这里的生活,新崛起的体系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塞尔丘克小城。前来以弗所观光的游客的食宿只是塞尔丘克人一份生活以外的工作,而除此以外它那安纳托利亚式的标准缓慢生活气息里,老人坐在街心广场抽着水烟打纸牌,年轻人在甜品店里插科打诨,一如时光荏苒之前的以弗所人溺于喧嚣。塞尔丘克的温柔不只是旅人行走的感受,更是千年不动声色的力量。

  塞尔丘克的另一半名气应该就是来自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阿尔忒弥斯神庙(Temple of Artemis)了。然而这个本应与胡夫金字塔同等如雷贯耳的建筑奇迹,却只剩下几块碎石堆叠在菜地与养鸭池塘边上。在仅存的这个石棒槌下,我有顿悟的萌动,城市的遗址本身就是一个让人尝试重构认知的祭坛,你不能在这里把自己代入它彼时主人的第一人称,而是得把它敲碎,再复原。所谓文明的遗留,之与它的拥有者是生存,而之于凭吊者只能是挽联。

以弗所的剧场里一位游客即兴献声阿尔忒弥斯神庙是世界七大奇迹里除了金字塔外唯一算能有点遗存的一处以弗所的标志赛尔苏斯图书馆图书馆细节以弗所一角以弗所的古罗马公厕塞尔丘克的老人在公园打牌六

  伊兹密尔(Izmir)的Basmane火车站向西步行直通海边,太阳在爱琴海上沉入深渊,残阳、清真寺、嘈杂的街道、迷人的日落,favzi pasa大街的橘黄暮色是一台时间机器。伊兹密尔已经是一座现代化的滨海大城市了,跑车在滨海大道上飞驰,爱琴海边巨大的购物中心。在海边找了家餐厅,终于不再是土耳其卷饼蘸酸奶,然而爱琴海烤鱼的口味似乎也称不上精致料理。邻桌的两位本地大叔开了一瓶Yeni Raki,一遍又一遍倒出、加水、变浑、一饮而尽。饮酒是穆斯林第一大忌,但感谢凯末尔,在安纳托利亚这一条作废。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梦,在以弗所的废墟里被奥斯曼火枪手和拜占庭甲胄骑兵轮番追杀,惊醒时发现我把枕头睡到了地下。那个时辰,伊兹密尔的巷弄被凌晨微光浸染成墨蓝色,幽暗却又充满希望。清晨的空气特别好,驶向阿德南门德斯机场的列车左舷迎着安纳托利亚高原洒下的晨光,没有晚点。穆斯林在候机厅里读经,孩子们像飞鸟一样四下奔跑。我对着他们拍了又拍,期待不久后可以在寄来的明信片里找到自己的青春年少。

  关于旅行,有些朋友是彻底的city guy,二十个时尚的世界大都市就是旅行清单,没有咖啡店、酒吧和网红店的地方是首先排除的;有些朋友又是彻底的天人合一,上山下海,越野越好。而我大抵是对路途有兴趣,比如北京到乌兰巴托的列车必须在二连浩特换轮,南北塞浦路斯在尼科西亚中心过境,耶路撒冷前往伯利恒要路过三堵隔离墙两个检查点,新宿与台场间间隔十二个地铁站。

  又比如,代尼兹利与塞尔丘克之间的铁路不到200公里海拔差距700米,格雷梅驶向费特希耶的路途穿过了古典时期的六个独立王国。

  有一点坎坷,有一点文明。

土耳其国铁车票列车内部伊兹密尔火车站伊兹密尔的爱琴海黄昏伊兹密尔的滨海大Mall叫Konak Pier爱琴海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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