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沈从文的那条河——沅江（湘行书简）

一

今年是沈从文先生逝世三十周年，作为我最喜欢的作家，我想通过一种方式纪念这位文学巨匠，于是有了这次的旅行——重走沈从文在湘行书简中记载的回湘探亲的沅江水路路线——从桃源一直沿沅江逆流而上，经辰水，直到沱江凤凰古城。

二

喜欢沈从文，是从《边城》开始的，为其笔下的边城人事，尤其水乡特色的描绘而心生向往。具体这语言的魅力我没法形容，所以我想引用一些名家对沈从文文字的赏析来表达我的情感。

今年高晓松在纪念沈从文的时候写到：沈先生擅长描写家乡以及那些有很多水的地方，作品里到处都是水、河流、码头以及那些跑船的人，气质极为罕见。他描述沈从文先生的作品有一种非常清澈的乡土气，那是一种让人感觉到虽然阴着天，但是河水清澈，所有的砖都是青苔颜色的那样一种气质。他也写道沈从文的这种气质与民国时期其他大量文人不一样，他们中大部分都是海归，大多毕业于名校，因此作品大都充满书卷气，大量运用各种典故掉书袋。

这是现代文人对于沈从文文字的描述，跟沈从文同时代的挚友徐志摩也是欢喜他的文字。他在编辑《晨报副刊》时候，发表沈从文的《市集》一文曾附上自己的赏析，就是很有名的《志摩的欣赏》，他这样写道：作者的笔真像是梦里的一只小艇，在波纹鳒鳒的梦河里荡着，处处有著落，却又处处不留痕迹。这般作品不是写成的，是“想成”的。给这类的作者，批评是多余的，因为他自己就是最不放松的不出声的批评者。奖励也是多余的，因为春草的发青，云雀的放歌，都是用不着人们的奖励的。

从两位名家的文字描述中我找到了一点线索：那就是沈从文的题材是自然的，这里面包括自然的人事命运和自然的乡情风俗以及自然优美的山水环境。沈从文的文字感觉天生就是自然流露的，正像他笔下自然流淌的那条河，不需要任何的刻意营造和修饰，写的不着痕迹。于是我想到各种作品都有其各自的气质或者意境，有的作品是“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这样的意境，而沈从文的作品确是“风过疏竹，风去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过潭不留影”这样的气质和意境。

这种感觉应该就是我喜欢沈从文文字的地方。我觉得这就是一种美学意境。倘若加以细心体会，总有一天对于我所从事的设计工作会有一些影响和启发。

三

沈从文的先生除了文字和故事吸引我之外，他对人对事的态度也是值得我学习的。

我常想，沈从文在崂山开始写《边城》的时候，心境一定是非常祥和富足的。除了爱情事业，最难能可贵的是北漂十年收获的种种友谊。郁达夫、徐志摩的赏识，杨振声、胡适的引荐，巴金、金岳霖的鼓励等等。对于沈从文来说，正是因为这些友人的提携和无私的帮助，才让他得以有条件坚持写作并取得“点滴”进展！而这些人对于他人格的塑造也起到了非常积极的影响，这些反映在他人生的种种为人处事上。

2021年2月24日下午,对于沈从文来说，是不能忘却的一天，在校长杨振声家吃茶谈天,突然得到北京来的一份电报:“志摩乘飞机于济南附近遇难……”听到这份电报沈从文连夜搭乘火车车去济南，第二天到达济南，与北京来的梁思成、金岳霖等告别五六年里对他无私帮助的贵人——徐志摩的遗体，这天沈从文心里的苦闷和压抑无需多言！

后来的沈从文在纪念徐志摩的文章《友情》里写道：只希望把他对我的一切好意热忱，反映到今后工作中，成为一个永久牢靠的支柱，在任何困难情况下，都不灰心丧气。对人对事的态度，也能把志摩先生为人的热忱坦白和平等待人的希有好处，加以转化扩大到各方面去，形成长远持久的影响。因为我深深相信，在任何一种社会中，这种对人坦白无私的关心友情，都能产生良好作用，从而鼓舞人抵抗困难，克服困难，具有向上向前意义的。我近五十年的工作，从不断探索中所得的点滴进展，显然无例外都可说是这些朋友纯厚真挚友情光辉的反映。

在这段文字里面沈从文感恩了挚友的帮助，也希望将志摩对人的好意扩展到各方面去，扩大到今后自己的生命中，想尽办法帮助困境中的年轻人，一切都做得十分自然。这些从沈虎雏编写的沈从文年表可窥一二。在自己极其困难的时候护送丁玲母子回常德，丢掉武汉大学的教职；在经济物质匮乏的西南联大自己掏邮费给报社推荐学生的作品；在历史博物馆做研究员时住着15平的房子而不愿搬进更大的住房，因为房子离得远会给前来咨询的学生增加麻烦。这些点滴的作风和他的作品所描述的人事是高度统一的——一种清澈的气质。

朱光潜先生认为人生本来就是一种较广义的艺术。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朱光潜曾这样写道：“这种艺术的完整性在生活中叫做‘人格’。凡是完美的生活都是人格的表现。大而进退取与，小而声音笑貌，都没有一件和全人格相冲突。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是陶渊明的生命史中所应有的一段文章，如果他错过这一个小节，便失其为陶渊明。下狱不肯脱逃，临刑时还叮咛嘱咐还邻人一只鸡的债，是苏格拉底的生命史中所应有的一段文章，否则他便失其为苏格拉底。这种生命史才可以使人把它当作一幅图画去惊赞，它就是一种艺术的杰作。”

我想沈从文先生的人格也是一种艺术的杰作，而这件杰作与他创作的作品又是如此的统一，正如张充和与傅汉思夫妇为他写的那句“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我觉得正是这个统一造就了这样一位不朽的艺术大师！

所以，仅以此行纪念沈从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