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婺源。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db:出处] 2019-08-26 10:20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三清山下来后,我家老爸想顺道去趟婺源。他想去婺源,是因为十年前我去婺源看油菜花的那趟给他留下了一个印象。我在考虑带他们去哪个村子,于是开始回忆十年'...

三清山下来后,我家老爸想顺道去趟婺源。

他想去婺源,是因为十年前我去婺源看油菜花的那趟给他留下了一个印象。

我在考虑带他们去哪个村子,于是开始回忆十年前的那趟旅行——月亮湾,李坑,汪口,晓起,江岭,庆源,理坑,浙源,每个村子我都能记起特有的印象,唯有思溪延村,好像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就当作没去过的地方去一次吧。

其实在婺源最新的风光照片里,我早就看过了那些新建的、墙壁刷得雪白、用现代材料仿制青瓦飞檐的新式徽派建筑,所以对重游也不抱什么期待。

这也是我没有选择去理坑、浙源那些当年给我留下过美好印象的村子的原因。

前几天晚上我翻以前的旅行笔记,翻以前的人人、博客,都没有婺源的文章。而且那时也还没有微博、微信这么方便及时的记录工具。所以关于那趟旅行,我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那真不像我的风格。后来我才想起,那段时间自己似乎在尝试写一个长篇小说。但不管是小说,还是游记,都被之后随即而来的忙碌繁重的期刊论文、毕业论文挤占了。

零九年的春天,之所以会忽然产生去婺源看油菜花的念头,最初是因为学校摄影协会组织了这样一条路线。

我原本想报名参加,却因为课业安排正好撞上了他们的出行时间。

但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念头,就无法不去了。

所以自己到网上找车、找拼车的伙伴。那时候婺源的名气刚起来,除了旅行社安排的朝至夕撤的团客外,几乎就都是各地慕名而至的摄影爱好者。我约到的人里,除了一个上海的妹子,其余两个小哥一个来自新加坡,一个来自香港。

我只买到一张从北京至九江的硬座火车票。夕发朝至。记得晚上某点钟会放出几个卧铺。

我准点地去到列车员值班室想补张卧铺,结果被前赴后继的补票旅客挤得差点跌倒,只能乖乖地回自己的硬座。

那是我继从北京去大同、从吉首回北京后,第三次坐着度过了火车上的一夜。

半醒半睡,迷迷糊糊了一晚上,直到车窗外的天色渐渐亮了。平坦而广阔的稻田,一片片纵横交错的金色油菜花,都在告诉我已经到了南方。

月亮湾

婺源县城车站,见到了此行的同伴,上海的怡、香港的Thomas、新加坡的Kieron,以及约好车的张师傅,便立刻赶赴第一站:李坑。

去往李坑的公路,沿着星江河,会经过一处被称作“月亮湾”的风景。在星江河拐弯的一处平缓的河湾上,有两道长长的弧形的绿洲,宛如天上的新月一般。

我们爬上公路旁的小山坡,那两轮“新月”小岛便更加明显。

此时已近六点,阴天的云层厚重,天空愈加显得昏沉。四野宁静,平静的水面如同镜子,倒映着岛上一身新绿的树。

河边的村庄已经升起了白白的炊烟。远山层层叠叠,连绵不绝。

在多山的南方,看不见地平线。

我们知道,从这开始,我们已经步入婺源乡村的画卷中了。

月亮湾

李坑

到达李坑,已经暮色四合。一条窄窄的小河穿过小村,傍水的人家渐次亮起了灯。

在夜宿的村民家吃过晚饭,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我们撑着伞来到河边。

小河蜿蜒,人家依水而居。临河的家门前,就在河上简单地架一道石板或木板,作为通行之用。有点像一个袖珍的水乡。

街边的商铺、饭店都还开着门,却冷清清地没有人。只有屋檐下的一串串灯笼还红得明亮,橙红色的灯光,倒映在黑缎带似的河水中,又映红了被雨水打湿后锃亮光洁的石板路上。

雨后,被红灯笼映得通红的李坑

Kieron和Thomas是摄影爱好者,已经在河边架好了三脚架拍夜景。

那时我刚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台单反相机不久,对摄影也正在兴头上。而且,因为是循着学校摄影协会的路线而来,所以主要也是做摄影的实践和练习。

摄影的人,总是晚睡早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床出门了。

村民也起得早,虽然店门都还关着,但是清扫卫生的,在河边洗衣服的,小河上撑船的,都已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昨晚上我们在夜色中看不全的隐约景象,青瓦、粉墙、飞檐、石雕、木窗棂……在清晨全都变得清晰起来。

走过徽商李瑞材的故居、走过大夫第,石板街延伸的前方就是村子中心了。

临河有一座飞檐翘角的精致的小亭子,上书“申明亭”三字。顾名思义,这是起教化作用的一种建筑。相传朱元璋建立明朝后,为了宣传教化,在全国各地设立“申明亭”,遴选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每月定期(通常是初一、十五)召集全村人聚集在亭内,宣讲乡约村规;理断是非,表扬善者、惩戒恶者,以达到净化风气、稳定秩序、去恶扬善的教化作用。

李坑村的这座申明亭最早就是建于明初,后于民国三年重建,可能是整个徽州地区唯一遗存的一座申明亭了。

一座小小的亭子,却都是一个历史片段的记录者,带我们穿过时光,看见古村曾经的生活图景和风俗文化。

申明亭旁是清朝乾隆年间重修的通济桥

过了申明亭和通济桥,我们继续往村子深处走去。石板小巷两侧是高墙青瓦的徽式宅院。黑白斑驳的马头墙高高耸峙,青瓦飞檐高低错落,如一只只燕停栖在天空下。

这里叫“李坑”,因为是李姓宗族聚居的村落。李坑建村于北宋初年,建村以来一直重视教育、文风鼎盛,入仕为官或外出经商者众多。仕官富贾反哺乡里,建宅院、宗祠、亭桥、道路。俯首抬头,那保存至今的明清时期的深宅大院、精美华丽的三雕(石雕、木雕、砖雕),无不昭显着它曾经的富贵富庶。

狮头户对

门罩上的精细的砖雕

爬上村后的小山,可以从高处俯瞰李坑全景汪口

离开李坑,沿河溯流而上,就到了汪口村。

汪口村位于宽阔的水岸边,两水汇流之处。南岸向山苍翠葱郁,如一道绿色屏障。段莘水和江湾水在村前交汇,碧水汪汪,因此得名“汪口”。

这里曾是婺源水路运输的终点,一个繁华的商埠,四方货物的集散地和中转站。过去从饶州、九江、鄱阳等地用船运来的粮食、布匹等货物,都要在此卸货,然后再肩挑背驮走陆路转运到休宁、歙县等地。

水运交通的优势使汪口在明清时期成为徽州地区最繁荣的村庄之一,一条长达500余米的商业街贯穿东西,店铺林立,商贾云集,贸易兴盛。

临街有十八条巷弄,直通河下十八个溪埠码头。南来北往的商人、船夫在此停留、聚集。酒坊巷、油榨巷、柴薪巷、赌坊巷……仅仅从这些遗留下来的巷名,已可一窥当年各种生意的繁盛景象。

村前水面开阔,曾经码头一个连着一个,商船不绝

依然热闹的汪口老街

沿着老街走到村东头,便看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五凤楼式建筑,飞翘的屋顶仿若凤凰展开的翅膀,飞檐下悬挂着“俞氏宗祠”的牌匾。

这是婺源最有名最精美的一座祠堂。

汪口是以俞姓为主聚族而居的村落。自俞氏先祖、北宋朝议大夫俞杲于大观年间迁此建村,俞氏子孙在此繁衍生息,耕读传家,励精图治,进入仕途或从事木业、茶叶生意,财富快速积累。

清乾隆年间,俞氏宗族发展最鼎盛的时期,俞氏宗祠建成。祠堂占地1000多平方米,为庄重的“中轴歇山式”建筑形式,分三进(门楼、享堂、寝堂)两个相连四合院落。

俞氏宗祠最令人惊叹的是它繁复而细腻的木雕艺术,梁枋、斗拱、脊吻、檐椽、雀替、驼峰等均巧饰雕琢,采用深雕、透雕、缕空雕等木雕技艺,精美绝伦,栩栩如生,“人物鸟兽仿佛呼之欲出,山水花果无不形态逼真”。

技艺之高超,规模之宏大,被古建筑专家誉为“建筑艺术宝库”。

俞氏宗祠精致繁复的木雕艺术

斗拱重重交叠

摄影人的特点,除了晚睡早起,还有就是登高望远。

过桥到了南岸,我跟着Kieron和Thomas又爬到了村对面的山坡上。视野随着高度逐渐开阔,远山连绵,山间稻田点点,段莘水绕村而过,与江湾水在村口汇合西流。河东的聚星桥、河西的西关桥、汇流处的古水利设施平渡堰,尽收眼底。

900多年前,俞氏先祖俞杲迁居于此时,还将这一段河水起名“永川”,寓意俞氏后代绵延不绝,宗族永续。

朝代更迭,岁月变迁,汪口村也在历史的波澜里浮浮沉沉,盛衰更替。唯这拥抱着它的大山,围绕着它的碧水,千年未变地庇佑、润泽着这个村庄和它的子子孙孙。

晓起

继续沿清幽的段莘水溯流而上,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晓起。

段莘水弯弯曲曲地流到此处,与晓起水交汇的地方,就是晓起村。

第一次听到“晓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这个村名真有诗意。

据载,唐乾符年间,晓起的汪姓先祖为避战乱离开歙县。路经此处时天刚破晓,只见群山如障,一水横亘,古树参天,炊烟四起,故起名“晓起”,在溪流的上游建起了村庄。

参天的古樟很美,无奈游人太拥挤

晓起可能是婺源县旅游人气最旺的一个村庄了。一走进村口的大牌坊,就看到了大群大群的旅游团,并不宽阔的青石板老街也被游客挤得水泄不通。

喧闹的人流让我们有些不适,我们无意在村中停留,径直穿过村子,来到村后的油菜花田。

村后是一片狭长的田畴,一条弯曲的石板古道通向上游的上晓起村。在这个四月的春天,田野已完全被油菜花的金色霸占。如一条黄毯,从下晓起铺到了上晓起。

这是我们今天第一次近距离地走入这么大片的油菜花田,大伙儿都觉得兴奋。

青绿的远山、粉墙的房子,都成了金色花海最美的背景。Kieron和Thomas已经迫不及待地支起三脚架取景了。

一条石板小路连接着下晓起和上晓起,这是徽饶古道的一部分,还留着独轮车驶过的深深的车辙印

浅紫与白渐变的萝卜花也是很清新的

下晓起原本让我有点失望,直到看见这一片连续的油菜花田

同伴的背影庆源

去庆源,要沿窄窄的盘山公路进入大山的最深、最高处。

到达庆源后,我想,庆源的“源”一定是代表“桃花源”的意思。

一路过来仿佛“山穷水尽”,直至到了庆源,才发现崇山耸峙之间,竟有这样一方静谧村落,宛若与世隔绝。

这里山重岭峻,峡谷深幽,而山间一道狭长开阔的平地,村舍俨然,良田美池,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高山是最好的阻隔和屏障。“空山隐卧好烟霞,水不通舟陆不车。一任中原戎马乱,桃源深处是吾家。”这一首留在村口古亭内的古人绝句便是庆源最好的写照。在建村后的1300多年里,任外面的世界战争动乱,改朝换代,小村庄却遗世独立。山里人在山坡上开垦出一层层窄窄的梯田,在春天,繁茂的油菜花好似一层层围住了村庄。

即使是油菜花开的季节,来到这里的游人也很少。田野无声,村落寂静,村民淳朴友善。一条清透见底的小河穿过村庄。沿河密集地坐落着一座座民居,几乎清一色的老房子。黑瓦飞檐如音符似的高低错落、渐次递延。高高的马头墙被岁月涂上了水墨般的斑驳痕迹,又合拢了一篇又一篇深宅大院里的家族故事。

溪流潺潺,白鸭浮水,古树遒劲,走在村里的每个角度,我都不禁钦佩古人的建造审美。看似不经意的一桥、一树、一墙、一瓦,都能与周围的环境组成极具诗意的构图。是谁设计出了这样素雅清淡的马头墙、小青瓦、翘飞檐,与这徽州的山水田园,浑然天成。在芳菲的人间四月,黑白的屋舍掩映在金黄的油菜花、粉色的桃花和青翠的群山间,犹如一幅铺展开的田园山居图。

黑白斑驳的马头墙、高低错落的青瓦飞檐和金黄的油菜花、粉色的桃花,构成春天的田园图景

山坡上散落着一层层小小窄窄的梯田

在溪水中洗菜的村民

庆源处于高山之间,当山下的桃花都已凋谢,这里的桃花依然盛开

登高远望,山坡梯田上的油菜花好似一层层围住了村庄

江岭

江岭最大的看点就是规模宏大的油菜花梯田。为了一睹花海的日出,前一天傍晚我们从庆源下山,赶到江岭住宿。

凌晨五点半,我们就来爬上了山顶守候日出。二十来个摄影爱好者,支着三脚架,排成一溜儿,齐齐对着东边的山头。然而云很厚,重重地压在山肩。

日出的时间已经过了。但只有一瞬间,在云与山之间的空隙里露出一丝金光,就像眼睛眨了一下,又合上了。

山岭地带多梯田。依着山形,山脚的缓坡上被开垦出一道道弧形的带状的梯田,开满了油菜花,一圈顶着一圈,在狭长而曲折的山谷里蔓延,如水浪奔涌的河。

天渐渐亮了,但是太阳躲在了云后

薄处的云层被阳光打得透亮,厚处的云层依然乌黑如墨。太阳早已升起,日出已经没戏了。好多人还坚守在山顶,我觉得也等不出什么了,扛起三脚架,沿着田间的驿道,到油菜花田里走走看看。

江岭坐落在半山腰,层层叠叠的梯田之间。每年三四月间,一层一层的金色油菜花,往上延伸,往下蔓延,立体的起伏的视觉效果,足以叫每个到来的人震撼惊叹。

一层一层的油菜花就像给这个小山村披上金黄色的大斗篷

远眺山下的村庄和花田,清晨格外宁静

瀑布般流淌在山里的油菜花梯田

清晨的江岭,炊烟四起

走着走着,天光越来越亮。天空云朵聚散,高升的太阳似乎马上就要占据上风。

我走回看日出的最高点,只见脚下的峡谷盆地已是金红一片。

太阳已经冲破了云层,光芒万丈。溪流水波粼粼,如星散落的小小村庄的白房子和黄色的油菜花田被映照得闪闪发亮。

太阳冲出云层,把金色的油菜花和白房子的村舍都照得金灿灿的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晨光中如梦似幻的田园

浓云散去,天空湛蓝,阳光明亮。山谷又迎来朝气蓬勃的一天,四野的油菜花、绿树、稻草垛都显得生机勃勃。

画画的、写生的师生们背着画板、小板凳成群结队地来了。他们在田间地头坐下,支起画板,开始作画。

他们安安静静地坐着,一言不语,只一笔一笔地悄然画着,他们把美丽的村庄定格在画纸上,而他们自己,也已融进了这幅乡村田园的画中。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我们遇到一个摄影师大叔。大叔说他每年春天都会独自开车来一趟江岭拍照。

他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他之前几年拍的作品给我们看。为了拍到日出或晨雾的景色,摄影师们通常一住就是一个礼拜。

这个早上,虽然我既没看到日出,也没遇着晨雾,但这漫山遍野无尽蔓延的花海、这金红耀眼的晨光、这炊烟袅袅的粉墙黛瓦的村庄,就已经惊艳到让我毕生铭记了。

纯白的村舍掩映在绿树下、花海间

花海中,作画的人们,也成了一道风景

沿公路慢慢下山,早上我们从高处看到的梯田,渐渐地与我们靠近

早上在山腰看到的花海,从山脚的角度

青瓦屋顶的老屋日益破坏,无人修葺,或许终会消失在时代的变迁中 思溪 · 延村

从江岭的油菜花海出来,我们从东线回到婺源县城,往北去寻找北线的村落。思溪、延村离婺源县城不远,虽然外来游客习惯性地把这四个字连在一起,但这其实是相距不到一公里的两个小村庄。延村和思溪不仅挨得近,而且都是著名的婺商之村,出了很多经商的人。商人致富后回乡修建宅院,村里至今还留有数量可观的清代商宅。

还没进延村,沿公路就看到了连片的斑斑驳驳的高墙。粉墙黛瓦的深宅大院鳞次栉比。延村最初叫作“延川”,是先祖们希冀后代子孙绵延不绝。窄窄的青石板小巷,因两侧高耸的风火墙而愈发显得幽深。高墙下开石库门,但多数却是开在不朝南的侧边。进门一个天井,北边才是通向正厅的入口。据说这关乎风水,南向主火,为了避火,商人的家门不宜朝着正南。

马头墙跌落起伏

思溪的商宅老屋,与延村一样气派。但因村前有一水环绕,便更添了几分田园诗意。思溪是俞姓为主聚居的村庄,俞谐音“鱼”,取鱼思念溪水之意,所以将原来的村名“泗水”改为了“思溪”。泗水绕村而过,杨柳依依,白鸭嬉水。村口的河上有一座古朴的廊桥——通济桥,村尾有一座简约的板凳桥。环绕着村庄的平畴千里此时也是一片金黄,春意盎然。

村头的通济桥

村尾的板凳桥

通济桥是一座带有廊棚和美人靠的廊桥,村里人闲暇时便来美人靠上坐着,乘凉、休息、聊聊家长里短。村里孩童也爱来这里玩耍,因为桥头有村里唯一一个小卖部。孩子们拿出皱巴巴的一元、两元纸币,买一包小零食,一个塑料小玩具,或是一包游戏牌。买了游戏牌,就地在桥上玩起来。我在小卖部里看到很多已经许久没见过的商品,都是自己小时候吃过的、玩过的,而现在早已从城市的商场、超市消失不见的。格外亲切。再看到桥上那些嬉闹的孩童,儿时在故乡小城的记忆倏地回到脑中。趴在桥边的美人靠上,遥望思溪的乡野,桥下流水叮咚,重重远山如黛,不由得想起那一首“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清代诗人齐彦槐写的便是他的家乡婺源。隔了两百多年,这些与世隔绝的村庄依旧是古诗里的模样,真叫人迷醉,不去想,今夕何夕。

“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诗中的场景

离开思溪继续往北,去最北端的理坑。一路沿水而上,穿行于青山峡谷之中。到达理坑已经临近六点,阴沉沉的天色变得更暗了。怡、Kieron和Thomas明天要去黄山,晚上要赶回县城去。而我计划在理坑住一晚,明天到县城坐车去杭州。我们在理坑分手。但登高远眺的习惯却也留在了我身上。我请晚上投宿的农家的大姐带我去能看到整个村子的山坡。大姐领着我跨过小河,穿过村后的田野,爬到了后山的山腰。从这里可以眺望整个的理坑村、绕村而过的河流、层峦叠嶂的远山。浓云笼罩,没有日落的盛景。但各家各户升起的袅袅炊烟,白雾般地弥漫在粉墙黛瓦间。山静了,水静了,林间的鸟啼声也渐渐止息了,大山深处的村庄,好像就要安眠。

浙源 · 彩虹桥

早起的强迫症还在,早上不到六点我就出门了。天还灰蒙蒙的,竟是一片大雾,房舍、河流、田畴几乎完全看不见。我又走过小河,穿过村庄,爬上了村后的半山腰。但是雾气还厚厚地堆积着,只能隐约看到山脚下的几幢房子。我又返回穿过村子,爬到村子前的小山坡,也是一片白雾茫茫。只能看清近处的油菜花、萝卜花、紫云英的小花瓣上沾染着细细的晶莹的水珠子。理坑地处高山里的狭长峡谷,雾气久久都不散去。我今天是计划到县城坐车去杭州的,便折回大姐家取了行李,在村口搭乘农村小巴士先去清华镇。

清晨浓雾中的理坑中,桥头晾晒的青菜

小小的巴士穿行在山谷里的公路上,山路弯弯转转,两侧的青山一重又一重,层峦叠嶂,路旁的沱川水绕了一拐又一拐,河水清澈得似碧玉一般。

不多久,太阳渐渐从山脊线后冒出来了,金色的光芒慢慢驱散着峡谷里的浓雾。雾气缥缥缈缈的,也被晕染成了金红一片。

田间村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是金色的,山水田野也都是金色的。

满世界耀眼的温暖的金光。

这突如其来的绚丽光景让我惊艳不已,激动万分。到江西的第四天,我终于遇到了阳光和蓝天。

我顿时决定不去杭州了。

在清华镇下车后,我看见不远的街旁,竟有租自行车的小店!我租了一辆自行车,沿公路向着浙源的方向骑去。田畴广袤,千山如黛,溪流潺潺,竹林温柔,如海的金色油菜花与零星散落的粉墙黛瓦互相掩映。阳光明媚,白云如絮,蓝天清透,空气里充满了树林的清新和田野的芬芳,沁人心脾。我的心情也就像这辽阔的田园一样舒畅,兴奋地加大了踩脚踏板的力度,自行车飞一样地嗖地划过笔直的公路。

浙源,静谧的田园风光

在田里劳作的村民

浙源,久违的蓝天和阳光

浙源是一个乡,位于婺源的北端,与安徽休宁县的交界地浙岭的山脚下。在这青山绿水间,也散落了一个又一个古朴的小村庄。隐藏在大山深处的浙源很少外来的游客,所有的小村庄都是古朴而原生态。溪水环绕,古树掩映,粉墙斑斓,青瓦堆叠的马头墙像水波一样错落起伏。公路上也几乎没有车,我的自行车肆无忌惮地窜来窜去, 骑得有点恣意放肆。长发、围巾、衣角被迎面的风吹得飞起,哗哗地响。

误入古朴的小村庄

萝卜花也开得绚烂成诗

骑行在浙源的乡野间

骑骑停停,从早上一直转悠到中午, 我才骑回到清华镇外的彩虹桥。彩虹桥,大概是整个婺源最大最雄伟的一座桥。它像大龙似的横卧在婺江最宽的一段水面上。水中结结实实的四个青条石砌筑的大桥墩,堡垒似的。桥墩迎水的一面是楔形的,如尖尖的船头,可以缓解发水时上游洪流对桥墩的冲击。桥墩之间以厚厚的木板铺成桥面,又修筑了六个桥亭、五段桥廊。亭两侧有美人靠,供往来行人休憩。亭宽廊窄,亭高廊低,所以廊亭相间,就形成了高低起伏的优美律动。我靠在桥中部一亭子的美人靠上,望着桥下一道青青碧水,在午后的阳光下那么静那么平,好像镜子似的,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青山。暖风和煦,岁月静好。距桥不多远的下游有一道石坝,石坝上砌了一排青石汀步。凸出水面的汀步总是很招游人喜欢的,几乎所有人都要一步跨一个地沿汀步过来。人多的时候,走得慢,紧挨着,一个石墩上一个人,水面下便也倒映出这么一排的小小身影。在我从桥上看去的角度,很是充满生趣。

青砖、白墙、黛瓦的廊亭桥

被阳光打成嫩黄的绿叶子,生气盎然的理坑

在彩虹桥躲了俩小时太阳,发了俩小时呆,我回到清华镇还了自行车,又坐班车小巴回理坑。因为昨日在理坑呆的时间太短,且又是阴天,我觉得理坑的美丽还是要重新去感受一次,才不浪费了这难得的晴天。回到理坑,太阳差不多已西倾,阳光又变得温柔起来,迷迷蒙蒙地笼罩着山谷、田野和村庄,暖融融的。田埂上,小河边,坐了好多习画的学生,画水彩的,画水墨的,画速写的……都专注地沉浸在各自的画里。

理坑,是我在婺源最喜欢的一个村庄。

河边的竹竿上飘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村民们有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拉家常的,有起了炉子炒茶叶的,有剥笋菜叶子准备腌菜头的,有在河里洗菜的,有在整理晒箩里的梅干菜的……放学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地回村了,孩童们打闹着,跑来跑去。阳光下的理坑,生气勃勃,浓浓的生活味儿。

在理坑,既有山村田园的安宁恬静,又有热热闹闹的生活气息。

我又爬上村前的小山坡。这一次,整个的理坑村在夕阳下清清楚楚地展现在我的视野中。青瓦坡屋顶重重叠叠,白墙掩映。一排排一列列的房舍整整齐齐,看得出规划有序。在群山环绕的狭长山谷里,理坑沿水而建。这里已是婺源的最北面,那一座山岭之后,就是安徽的黟县了。许是位置偏远,理坑还保留着田园山居的原始和淳朴,既有乡村的恬静安宁,又有生活着的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北宋末年,理坑余氏的先祖从安徽桐城迁于此溪流汇合处,后世子孙沿着这一道沱川水繁衍扩大,被称为“沱川余氏”。理坑原名“理源”,这个名字一说是来自于交汇的河流之一“理源”;还有一说是村人崇尚朱子理学,理源即“理学渊源”之意。理坑虽然地处山旮旯里头,但村人自古崇尚读书,每一朝都有考中进士的、入朝为官的,更有官拜吏部尚书、工部尚书等要职。至今村中仍处处可见丰厚的文化底蕴,和数量众多保留较好的官邸府第。从桥上、巷口“闳开阀阅”“溪山拱秀”“渊停岳峙”的题字,官宅门上“天官上卿府”“尚书第”“大夫第”“司马第”“官厅”等匾额,便能感知当年这里是多么的尊贵和荣耀,书声琅琅、文风鼎盛。

夕阳的金光照在斑斑驳驳的白墙上,画画的学生们收拾了画架画具,袅袅的炊烟从家家户户升起。我穿过村子,又爬上了村后的山坡。 那时可真是精力旺盛、摄影热情充沛,不见到日落不罢休啊。幸运的是,终于让我拍到了那一轮落日。太阳隐入西边山头的那一刻,把整个天空都映得通红,红云丝缕,霞光绚烂,村前的溪水都被映得红彤彤地发亮。 终是可以心满意足地收了三脚架,悠然自得地慢慢走回大姐家吃晚饭了。

第二天又是六点不到就扛着相机出门了。我现在看到照片,都觉得好佩服那时的自己

后记

这个六月重游思溪延村时,我沿着公路从思溪向延村走去。正午的阳光直辣辣地照在我的身上,有点像零九年的春天我骑车行在浙源乡间时的阳光。 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负担,没有压力,却有大把可以自由挥霍的时间,有无尽的好奇心和热情,有怎么都使不完的精力。 那时候不太懂怎么拍照,不熟悉摄影的技巧甚至新相机的功能,但却有怎么拍都好看的原始淳朴的田园风景。

2019年的延村,我的摄影技术比十年前好像也没什么进步

婺源现在的村子,如果没有180的通票,每个村子就要单买60元的门票。当我进去转了一圈后,不得不说这60元实在太不值了。思溪、延村是婺源古村里以明清徽派民居古建筑为主的村子,可是思溪对外开放参观的民居老宅大多破败凋零。木雕、砖雕、石雕等在文革时就破坏严重,之后(即使旅游公司开始经营后)也没有专门的妥善的修缮维护,现在所剩无几。而很多标在景区导览图中的宅子,却房门紧闭。年轻人都去盖新房了,老屋里只住着年迈的老人们;也更多的老屋因无人居住,荒草丛生或已倒坍。延村则更寂寥,静默地好像无人居住似的。那些导览图上的老宅竟全都被租出去做成了“谢绝参观”的客栈。当我们走在村里时,还正好看到一队设计人员在一个村民的带领下在老宅里做测量、看水电、在图纸上写写画画,预计又将是一处新的客栈。(反正我是不懂这样没有生活气的村子,客栈建得再漂亮,住着啥意思。)村里人告诉我们,他们的水稻田都已被要求种树了,每亩每年补贴600元。“这田本来是非常肥的,唉真可惜。”她叹息。农田也没了,年轻人就只能全出去打工了。曾经的田园牧歌,如今俨然成了一个死气沉沉的公园。

思溪泗水上的通济古桥,当看到它时,我才猛地将它与十年前的村子联系起来。桥头那家我曾买过咪咪虾条的小店依旧还开在那儿,而几百岁的古桥在河边新房子的映衬下似乎更老了。

我已不再去寻找斑驳如画的墙面和层叠错落的飞檐戗角。老屋的木门窗掉落了,屋顶的青瓦残破了,二楼的美人靠濒临倒塌。这些曾经美若女子的宅院,终会随着它们年迈的主人老去,直至消失。

唯一让我与十年前的记忆联系起来的思溪通济古桥

好友猫猫这几天去了南法,跟我们说:“这里的小城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如一日,房子、桌子、 一棵树、一朵花,都跟以前的画片一模一样,时间在这里仿佛静止。”多么美好奇妙的感觉啊。我私心里希望国内我曾过去的那些美丽的地方也能时光静止,永恒不变,但理性告诉我这不现实也不被允许。“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我已经学会慢慢地习惯和接受这样的现实。我已明了世间的美好总是短暂易逝。得到的珍惜,失去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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