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徒步往事（三）

在最绝望的时候看到最美的风景。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D3. 3.31 飞来寺 – 西当 – 雨崩

来到飞来寺，梅里雪山如在咫尺间，可惜几日来阴雨连绵，老天爷并没有赏我日照金山的奇观。睡到7点多才爬起收拾东西，屋外雨小了些许，在青旅用过早饭，也许我的脸上写满雀跃和斗志，好几个看似老驴的人纷纷和我搭讪，哟去雨崩啊，还有人上下打量我之后撇撇嘴，雪套冰爪没准备么。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那枚脱俗的女纸，行头是借来的迪卡侬冲锋衣和伴我上山下海多年的优衣裤快干裤以及迪卡侬低帮登山鞋，除了G家女神登山包身上再没有任何值钱装备，在他们的好心提醒下我赶紧在青旅买了一根登山杖上路。这根登山杖后来在虎跳峡被磨坏了，我仍然带着上飞机带回家了。

从飞来寺进入雨崩，有两条路线，一是从西当走，翻越海拔3,800米的那宗拉垭口，一路连续上坡有高原反应的考验，但是道路安全，另外还能骑骡子代替徒步；二是从尼农大峡谷反穿进去，地势险峻，鲜有人选择这样进雨崩。

我的计划是，西当进，尼农出，这是后话。

我如昨天所约和小夫妻汇合，来接我们的小巴士已坐上一对学生模样的小情侣，女孩子穿着夹克皮鞋，男生背了一个书包，言谈间只当成寻常游玩，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无知者无畏啊！也许今天仍坚持去雨崩的，真是无知无畏的一群人，大家相互打气，兴致高昂。小巴士一路载着我们经过澜沧江大桥，西当村，历经一个半小时，雨崩徒步入口赫然眼前。

勇字刻心头，可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在高反面前我就是个弱鸡。

从山下到垭口总计12公里，海拔提升1,100米，步行至少四小时，我打定主意得租骡子山上垭口。买过门票后我便左右观察，周遭惨淡寂静，咦说好的骡子呢骡子呢骡子呢，难道天气差到骡子都不出来工作了么？！走了十多分钟，依然只有我们几个，沿路别说骡子和人，一根毛都没看到！我自知租骡无望，仰天长叹，考验也特么来得太快了吧！幸好我是有心理准备的，自己选的路跪着都要走完。此时的格局是一身便装的小情侣蹦蹦跳跳走在前面，我在当中，后面是四处拍照而拉下的小夫妻。

此时细雨微朦，冲锋衣能挡一阵。脚下尽是泥泞路，踩着费劲，生怕滑倒。

为节省体力我只顾蒙头爬山，依然无法赶上小情侣的步伐，眼见他们谈笑风生越走越远，完全没有想照应我这个单身女纸的意思…..不愧是体力充沛轻装上阵的年轻人啊，没有经验怎么样，没有装备又怎么样，世界终将是你们的。说起来这一路遇到形形色色的同行者们，基本没有比我小的，90后，95后，其实平时工作中都鲜有遇到，我这张老黄瓜脸成日混迹其中刷绿漆，以假乱真，后来还被人当成刚毕业的大学生，我的天，曾经在徒步队伍中是被照顾的体力很好的小妹妹，一眨眼前浪被怕死在沙滩，我的同龄人或是囿于柴米油盐的昼夜或在追求财务自由的路上狂奔，我却时不时聊发少年狂，仿佛一晌偷欢，浪在路上的时光并不为外人道，倏忽便如潮水退去融入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海，不留痕迹。

一路连续上坡，再回头看看那对和我同龄的小夫妻，似乎也有些不支，无心拍照，高原反应正慢慢彰显它的威力，不知不觉侵蚀人的四肢行动力。想起来曾看过一篇攻略说雨崩的垃圾桶均是以100米为间隔摆放的，可作为参照物，于是绝望地发现我费尽力气抬脚迈步，不过走了1个垃圾桶的距离！一旦连续走上5分钟就喘气不停，可停下休息片刻即恢复，这样往复循环，休息的频率也从5个垃圾桶，4个垃圾桶到每过1个垃圾桶都必须停下，实在消磨人的意志力。

空气湿漉漉的，雾气深重，前方是这般光景，斑驳的雪迹为单调的黄土和枝桠添了些许趣意，也增大行路艰难，这原本是一条并无多少风景可看的上坡，只希望能够尽快到顶。

人对气温，时间和距离的感觉渐渐麻木与模糊，明明大风抽打在脸上，身上却是滋滋冒汗，为了避免感冒，我及其缓慢而费力地脱了抓绒衣。看看手机时间知道该吃饭了，却一点不饿，而脚步已经无法完全臣服于意志力，越来越慢越来越重，偶尔有三两个人超过我，我一直在希冀多看到一些同行者，可以不至于太孤独太懈怠。

大口呼吸与喘气，怎么样都不够，每口吸到飘着雪粒的凛冽的风，突然身子一颤，告诉我是冷了，可我只能机械地不停步地往前走，这已是意志力对身体肌肉的唯一控制，再没有任何多余力气穿上抓绒衣或是喝一口热水。此时此刻，解下55L的登山包以及取出物品竟成了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也只有在自然面前，你会无数次藐视自己，且别无他法。

煎熬了四个多小时，可传说中的垭口离我似乎还很远，现在想来真是千钧一发，严重高反失温的关头，前方出现了传说中的泡面休息站！神来之笔啊！所谓休息站，不过是简单放置一些桌椅，淡季的关系没有人在卖泡面，但有人在就比什么都强，在这里我看到今天最多的人！这似乎是一个驴友团，他们在烤火，我靠近火堆暖和片刻，赶紧穿上衣服，取出保温杯，就着热水咽下几块蛋糕和牛肉干。

缓过来心中有点后怕，默想自己一个人真是需要倍加小心，绝不再乱脱衣服了！

驴友团动身上路，有人热心问我要不要加入他们，我实在是没歇够，又独自磨叽了一会，想着天黑前走不到雨崩村我就等着死吧，才慢动作回放似地背上包拾起登山杖继续往前走。又是一段没有尽头的雪路，越走脑子越是空白，这就是我等了五年后千辛万苦想要的折磨么，后悔怀疑无助和今天最大的救命稻草同时降临，天降奇兵，说的就是这个情形吧，一个藏族大叔从我后面超过，看着我可怜又狼狈的模样，说你要不跟着我走吧。

我当时没有怀疑半分，路只有一条，跟就跟吧，于是他放慢脚步，不时转头说快要到顶了，以及问我要不要帮忙背包，人在包在是我走户外的首要原则（第二原则是不走夜路），看我特别坚决地拒绝了，他干脆拿起登山杖一头，而我拿着另一头，就这样亦步亦趋把我往上拖，我是又无助又好笑，不到万不得已我怎么会允许自己这么搓…..

慢慢我发现周围不就是之前休息站碰到的那一拨驴友团么，而这个助人为乐拖我上山的藏族大叔其实是驴友团的向导啦！这一刻我欣喜若狂地确定肯定以及一定，我能在天黑前活着赶到雨崩村啦！这就是传说中的抱大腿吧，哦不对，是被捡。

驴友团有十多个人，男生多是走在前面，两个女生拉在后面，和我轮流比慢，向导一会照顾这个一会鼓励那个，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心安后我的高原反应也消减不少。不知不觉间上坡变为一段平路，迎风飘扬的是一串串五彩经幡，向导大叔叫我停下来拍照，我才意识到，哦，垭口，耗费六小时，我终于到了。

天空适时地放晴，蓝天白云，一尘不染，脚下纯白的雪地浅浅深深，我们在雪中踩出一条路。阳光将树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切都美得不真实。

高耸的树木与低矮的枝桠堆满奶油状般积雪，雪与绿色与黄色的树叶缠绕一道，也闪着光，光芒熠熠。红黄白绿蓝五色经幡旗帜串在长绳上，点缀于峡谷与村庄间，极为醉人。梅里雪山巍然屹立眼前，金字塔雪山尖顶和云朵时而远时而近，可都在我的眼前，远近也是如此不真实…..

最深的绝望里，竟是这般美景。这或许是梦，无论梦还是现实我都不愿醒来。这一定是另一个世界，从地狱到天堂不过弹指之间。我很想哭，可有什么理由去流泪呢，我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

我也想笑，不知为谁而笑为何而笑，也许沉溺才是此刻最好的表情。我有满腹秘密，可竟然找不到一个树洞可以倾诉。我想记录下一切，然而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词不达意。没关系，这一切，这一刻，这一瞬，已经永远是我的了。

因着苦尽甘来，周遭又是出人意料的景致，驴友团的男生们各种发癫，比如脱光衣服在雪地留影，我也卖力欢呼，此情此景人生能经历几回，何不纵情放肆。

翻越垭口后便是轻松愉悦的下坡时间，6公里直达雨崩村。

雨崩分为上村和下村，中间隔着一条河，叫做雨崩河，村子整体海拔在3,000米以上，上下村海拔落差在150米左右。若按原计划，雨崩村的这两日我会投宿在下雨崩的神瀑客栈。可经过垭口一役，我也自觉成为驴友团的一员，户外原本就是非常容易拉近距离和产生情谊，大家互相拍照嬉笑，言谈间又得知明天向导明天会带他们去神瀑，和我的行程不谋而合，加入他们更是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住进上雨崩的五七客栈，大伙挤在客栈的火炉前烤袜子鞋子等着开饭，那真是围炉夜话啊，年轻人很容易就聊开，原来这个所谓雨崩驴友团的组成也是五湖四海临时拼凑起来，驴友们来自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通过豆瓣报名或在丽江找的户外团，全是二道贩子，再转手给一个当地向导，今天刚聚集到一起，两天后走完雨崩又要各奔东西。

说他们是驴友，可似乎没一个人有户外经验，对这条线路也不甚了解，和今天早上拼车遇到的小情侣们一个心态，有点累的普通旅行嘛。也没错，毕竟不用扎帐篷，这雨崩看来难度实在太低了（当然主要是因为他们是轻装，东西寄在飞来寺了）！我恍然大悟我才是那个发癫的弱鸡！还故作悲情！

更叫我有点吃惊发癫的是其中三个人是来毕业旅行的，我真觉得我的老脸没处搁啊没处搁！其中一个妹子让我想到我的学妹，爱说爱笑，对了学妹在傍晚消息我说飞来寺天晴，她也找到一大队人马准备明天进雨崩，90后真是特别心态开放的一群。

有一长相清秀的男生，大家都唤他二哥，唯二的印象是今天过生日，以及拉肚子我给了他腹泻药。另一个男生似乎是他寝室同学，前方高能！你的好朋友咸鱼上线了！这是什么孽缘啊，大家就这么灰头土脸地相识了。他一直在找人喝酒，所以我的印象是没有印象，哈哈哈。但是有了咸鱼，才有了我雨崩的美图，本篇仅有的非手机照美图！至于在休息站唤我加入队伍的大叔，根本不是什么大叔好吗，人家是工作刚一年的90后！我知道后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喝了土鸡汤吃过一荤N素的晚饭，大家便各自歇息。在海拔3,000+米的地方睡觉，并没有很安稳，夜深人静的时候，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D4. 4.1 神瀑

在雨崩只呆一天，因此神瀑（来回12公里）与冰湖（来回18公里）我必须二选一。昨天被虐成狗，然后向导又对我说前几日有人没请向导自己去冰湖迷路了，第二天被人发现冻死了……我立即决定乖乖蹭团跟着向导走，度一日不动任何脑筋，不担任何心事，专心致志走路的时光，多好。

去神瀑的一路，宛若经历春夏秋冬，美不在终点而是走过的每一寸土地，看过的每一座雪山。

路旁的河流在阳光下鲜活灵动，有大大小小成片的玛尼堆，写满藏民祈愿晴天的虔诚。下到河边，听一会潺潺水声，特别适合发呆。

花开旖旎，处处经幡飘扬，藏族老妈妈赶着牛羊，巍峨雪山在远处若隐若现，一路相伴。

我们的向导在某处经幡前四肢匍匐，用藏语祷告。

穿过原始森林，到处是美丽的冷杉树，四周云雾缭绕，草甸郁郁葱葱，数间小木屋错落其中，雪山冰水融化而成的河流穿行奔流而过。

继续攀爬，直至漫天雪山层层叠叠，无边无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巍峨广大。不知怎么表达这身心的震撼，凝神屏息仰望天地，天地苍茫，千山孤立，万籁俱寂，如冷酷仙境，如世界尽头。

夏秋时节这里是开阔的高原牧场，如今纯白尽染，牧民不知去向。向导让我们在一木屋处歇息片刻，炉上的酥油奶茶已煮沸，每人倒上滚烫的一杯，身心俱暖，高原的不适感也有所缓解。此地遇上另一队人马，在讨论明日出雨崩事宜，我多生了心眼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

神瀑终点处有一段S形上坡路，此时被雪覆盖得极深，美到窒息，我爬得也快窒息，深一脚浅一脚，走两步摔一步。踉跄上至最高处，眼前山石岩壁垂直伫立，结满冰雪，可惜无法靠近，悉心观摩方看清神瀑的水流，细若游丝，蜿蜒滴淌，感觉完全不能称之为瀑布啊！这净化心灵的神瀑之水，却无缘一亲芳泽，甚是可惜。想象盛夏丰水时节，立于神瀑之下，神水淋于发肤，又一饮开怀，真是妙哉幸哉。

放下遗憾，大家在雪地上撒野打滚，庆祝今日成就。

队伍速度参差不齐，向导在等我们这些后进分子的时候还堆了老高一个雪人哦。

向导不让我们停留太久，说随时有雪崩的危险，近处上方的雪块确实发出漱漱作响的动静，于是赶紧下撤。下山路愈发艰难，我整个人在雪地上东倒西歪，心有余而力不足干脆一屁股坐下试图滑下山去，特别鸣谢二哥，看我在他面前直愣愣摔了个大跟头，于是拉了我一路。咸鱼在干嘛，依然很清高地拍照啊！此处有美图。

别小看今天的12公里，连滚带爬竟走了一整天。

回到雨崩村已近黄昏，从远处端详我们居住的村庄，如此幽静安详，与世隔绝，薄暮淡淡，雪山掩映，不由得放慢脚步静静享受这世外桃源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