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关于火车的幻想

那时候我正在上课，坐在第二排的我都未能听清老师的声音，正思索着，一列火车“哐嘡哐嘡”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驶入了我的脑海。

无所谓诗与远方，火车在脑海里只是海市蜃楼般朦胧的意象，并非明晃晃的“和谐号”动车组，而是那类老派的火车，跑起来有“哐嘡哐嘡”声音的火车，不算整洁干净，但十分优雅。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妈妈的工作业务完成得非常棒，公司的奖励便常常是旅游。每当听到妈妈争取到旅游的奖励时，我都着急着问：我呢？我能不能去呢？若妈妈点了点头，哈！瞳孔里便毫不吝啬地闪烁着平日少有的光芒，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假期作业和被母子俩丢在家里的爸爸了。

因为旅游意味着我将要坐上火车，而坐上火车的头等好事便是能吃上一碗泡面了。

小小的我坐在火车的窗边，无暇欣赏外面的大好河山，正襟危坐，时不时望望妈妈，若妈妈此时笑了笑，我全身的细胞便重新激活，冲向泡面的位置。此时即使喜悦，但不敢毛糙行事，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用拇指和食指捻住调料袋的一角，另一只手夹着袋的一边撕开，终究是不放过一点一丝，若有粘附在袋里不肯落下的，就只能用叉子将其捋出。

整个过程，双眼是不敢斜视的，呼吸未敢急促半分，身体还要应对方圆一米之内的行人。最后便是去饮水机接热水，刚好接到桶内壁的水量刻度线，一滴不敢多、一丝不能少，那蒸腾起来的水气混合着浓稠的酱香，一下子扩散到了整个车间。我抿着嘴，像古时候朝皇帝进贡般虔诚地捧着桶面，沿路上的人们闻着逸出的香，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直勾勾地盯着面，小心地踱步，待面平安无事地端坐在桌上时，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长舒一口气，望着微笑的妈妈，仰坐在椅子上。

如今这几年，我来来往往的都是临近的城市，在家里吃完奶奶做的午餐后便踏上了火车，因此享受泡面的机会便少了很多，大多是平淡无趣的火车旅行。

而生平中或许唯一一次跳火车的记忆仍是小时候同妈妈一起的旅行。

那时是前往庐山，火车突然停止了奔跑，但丝毫没有开门让乘客下车的意思，随着停留的时间渐长，人群便开始骚动。秋夜的天气虽已转凉，但车厢里的温度逐渐爬升，而窗外似乎是宁静的良夜，隐约能看到一丝丝光亮。

就在人群悸动之时，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他打开窗户，将行李抛下，随后跳了出去。于是大人们纷纷效仿，妈妈的一位男同事抱起了我，将我递了出去，穿过窗户的那一刻，一阵清风吹过，拂走了车厢里的燥热，耳边响起了隐匿在山野间的蝉鸣。

后来忘了是如何随着部队，牵着妈妈的手到达旅馆的，也忘了那场旅行是否尽兴，只有那个秋夜的那辆火车留下了意想不到的痕迹。

后来有几次，妈妈问我是否还记得那次跳火车的事情，我点点头，但只残留些隐约的回忆。

为何我是在那个不懂事的年纪经历这些呢？如今拼命地去回忆，也所剩无几了。轻易地抓住，慢慢地，留不下的东西，就都丢掉了。

究竟都丢失在了哪里呢？

恐怕都随风而逝了吧。

慢慢长大，那些火车票被一摞摞厚重的作业替代，火车窗外一瞬也不曾重样的景凝固成了白炽灯下密密麻麻的粉笔字。脑袋不笨的我靠着一点一滴的努力考上了省重点，于是高中就一个人乘着火车去了远方。

那时候，实现梦想的炽热渐渐熄灭，陌生的环境勾起了我内心的多愁善感。

有时第一节晚自习后，我喜欢趴在栏杆上，对着无眠的夜，感觉到一丝丝安宁。有次，忽地从远方漆黑的长夜里蹿出一辆火车（虽然后来才知晓是城际列车），车厢里暖黄的灯光将天幕一分为二，隐约能看见里面靠在椅子上的乘客。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霎时就消失在夜空里了。

没有贪吃着泡面，没有跳火车，只是远远地望着误以为是火车的城际列车，误以为它前往的是家的方向。

后来有一次只买到了站票，在车厢相连的地方站了一个多小时，所幸身旁有些多同样的人陪着，才不知其累；另一次是过年回家，一行有四位同学，我们在慢悠悠的列车上打着扑克牌，期间欢郎的笑声和车厢里暖黄的灯光一直被记忆包裹，保护至今。

还有那些火车里奔跑打闹的小孩的身影、婴儿的啼哭和旅客外放的音乐都随着我下车后，被火车带向了不知名的夜与不知名的远方了。

那些关于火车的幻想随着少年的奔跑，和影子一起留在了身后。如今的火车越来越安静，奔跑的速度也快得连一场梦都梦不完。

18.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