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红叶·雨

　　听闻天气预报24日北京大部分地区有雨，我的心里满是郁闷，详细周密的行程最忌天公不作美，电闪雷鸣，狂风骤雨，冰雪交加，这些危及我们祖先的自然现象，如今虽不致命，却仍惹得游人恼离人怨。回想起自己在高中时最讨厌早晚下雨，骑车上下学狼狈不堪，此种烦恼虽已抛之脑后多年，现在死灰复燃，准备为我的旅途制造麻烦。

　　没办法，23日中午刚到古北水镇，我顾不得身体疲倦、缺水少粮，趁着天光尚好、薄雾袅袅，我要去爬司马台长城！

　　司马台长城以险著称于世，长城依山而建，故险在山势。

我喜欢山峦，凡是有坡度的都喜欢，私底下不负责任地给她们分了几种类型。一种如古书云：华岳本一山当河，河水过而曲行，河神巨灵，手荡脚蹋，开而为两。这样的山像插天竹笋，身形瘦削，高不可攀。一种如巨锤夯地，地板受巨力冲击两头翘起，山的岩层倾斜，像水花飞溅，像盛开宝莲。还有一种如军人叠被，被子四四方方整整齐齐，山的岩层水平，像红烧肉，像巨无霸，我怎么突然有些饿了？

　　司马台长城所处的山有点特别，山体仿佛一只偌大的匍匐在地的剑龙，城墙就建造在龙背的那排利刃般的骨质板上，刀尖顶危楼，摇摇乎欲坠。

长城脚下抬望眼，玉阶蜿蜒，直挂天际，十座城楼宛若十个相思结，绳结的那端，想必是连着仙宫阆苑。拾阶而上，五步一叹，十步一喘，台阶忽高忽低，时窄时宽，在高台阶打个磕绊，顿觉心惊胆战，魂魄吓没了一半；在窄台阶脚尖点地，脚跟悬空，好似身在崖边，哪敢回头看。攀过几座城楼，前路愈发陡峭，石磴破损，顽石扑面，一侧的城墙竟消失不见，只剩一条纤细的铁链。任尔达官显贵，纵然平日里趾高气昂飞扬跋扈，此时也和他人一般，卑躬屈膝，扶墙倚壁，在这里，生存的本能战胜了一切，要活下去，即使负重前行。

强忍酸痛，终点就在眼前，没有城墙，没有栏杆，两旁树木横生，脚下万丈深渊，远方索道的缆车几不可辨，凝神屏息，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中间，生怕阵风吹过，自己如断线纸鸢，飘摇在天边。

　　前方被一块木牌拦住，第十楼即是尽头了。环顾四周无人，来路也无人，与我一同搭乘摆渡车至长城入口的游客，要么还在途中，要么已然放弃了。我认为景区的设计很用心，翻越十座城楼，才称得上十全十美。下山路遇见一群人，只爬到第五楼，来回同样是十座城楼，殊不知成语十全十美有两个“十”字啊。

嗷，膝盖隐隐作痛，似是发出了抗议，不要妄议别人，速速归去吧。

　　次日，秋雨如期而至，我躺在酒店的床头，一脸忧愁，说好的红叶小镇，江南水乡呢？江南……自己猛然忆起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往事，那时的我为何欣喜若狂呢？是雨，是化腐朽为神奇，使平凡变成非凡的一场烟雨。我重拾心情，不再彷徨犹豫，撑着伞，徜徉在水镇民国街区间。

　　原本普普通通的红叶，在雨水的冲洗下，似乎生动活泼起来。此刻，自然的造物主化身成一位粉刷匠，手持毛刷，蘸着崭新的油漆肆意挥洒；又化身成一位画家，吹去尘封已久的画作上的浮灰，为暗淡无光的画作重新染色。晴天里的红是平淡无趣的，而阴雨中的红，显得格外深沉浓郁，甚至有些红得发紫，进而转黑了。满沾水滴的红叶，如出浴的美人红扑扑的脸，娇滴滴，湿哒哒，又如刚刚清洗过的红苹果，看着那么的香艳诱人。红叶从不孤芳自赏，总是三五片聚成一簇，三五簇汇成一枝，无数枝条漫山遍野。有的在屋檐铺满了红地毯，为脊兽添加个红盖头，本来耀武扬威的神兽，此时活脱一个出嫁的小娘子；有的给砖墙裹上了红围裙，把朴素的庭院点缀成童话世界。红叶有着艺术家的潜质，以青石白壁轩窗作纸，自身为线条，勾勒出天马行空的图案，其想象力之丰富，实在令人感到汗颜。

　　雨后遍地落叶，寒冬就快来临了，那些生机勃勃的叶片，终究会由红变黄，脱离枝杈，重回大地母亲的怀抱，不过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来年秋天这里又是一片燎原之火。该担忧的是我们，草木遵循枯荣的循环，而我们却没有，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懂得珍惜眼前刹那的风景，懂得敬畏未来屈指可数的光年，如此才不枉我们在人世间走上一遭。

　　我为捕捉到这倏忽的景色而欢欣鼓舞，不幸的是，当晚便闹了肚子，感染了风寒，回家后在书桌旁痛苦地码字，记得深秋赏红叶，请多添衣物，防寒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