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那些叫做下洪学巷、芭蕉园、望龙门巷、石门坎、成德里…的小巷子,让我念念不忘。曾经我答应寄给他们的照片,一拖再拖,拖到那里都已经消失了。有些懊悔,又觉得缘分奇妙。
匆匆一瞥,我见过你,你见过我,然后我们又朝着各自的方向一骑绝尘,此生不再相见。
今天把它发在这里,纪念一个消失的重庆,和过去的自己。
1)
几年前的一个午后,
我无意间晃到这里。
重庆解放碑仿佛前一秒还在光怪陆离的解放碑,
后一秒就闪进了一片旧时光。
红衣小伙热情的很可能是因为我脖子上挂着相机吧,
红衣小伙特别热情地让我给他们拍一张照片,
还吆喝同伴:
“快来撒,给李拍早片儿。
”
这里是重庆的十八梯老街。
十八梯,对很多重庆人来说,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几乎人人都听过,大多数人却都没去过。
不过,
若想要领略真山城、老重庆,十八梯是最好的教科书。两江交汇的夹角处,十八梯与解放碑仅一街之隔。
一边是极尽的繁华,一边是十分的破败。
这里是一片城市洼地与十八梯串联交织在一起的,是代表山城老重庆的一整片老巷子。
2010年起,这片巨大的区域进入了拆迁模式。
城市化的进程原本是缓慢的,但以一个外乡人的视角,它们仿佛在一夜之间完成。
铲车已然轰轰烈烈地开了进来,人们陆续搬离这里,只剩为数不多的人家还“没有谈妥”。
老人摇着头喃喃自语地从我身边经过,
“才喽,都要才喽…”
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人,他手上戴条金链子,夹着一个黑皮包,似乎是拆迁办的,因为他好像有点有气没处撒。
看我拿着相机,没好气地说:
“有洒子好拍嘛,李都想屋里头有两个厕所塞?贼总房子,李愿意组?”
闲聊两句,满是抱怨。愤愤地走了。
这种房子,哪种?忍不住好奇,钻进去瞧瞧。
老房子的格局有些复杂,漆黑杂乱一片。
进去走一圈,差点找不到出口,顿时慌了神。
可以想象,曾经人们挤在杂乱的楼道里,共用着厨房和厕所,有着完全不同于现在的邻里亲密,或者邻里矛盾。
出生在这间房子里的男主人不久前在这里迎来了自己的孩子。
彼时他们是这栋楼里剩的最后一户人家。
阴森的楼道里满是垃圾,只有他家还堆着五颜六色的生活用品,还有热闹的婴儿啼哭。
为什么还没搬走?
男主人笑笑,没有回答。
听证会开了好几轮,总是谈不出个结果老人和几个妇女在巷子里晒太阳。
老人问我:
“李四杯金来滴?”(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挂个相机就是记者)
“不四啊?哦…我们辣个斯猴儿去杯金,洒都不要欠,故宫也不要欠,左车也不要欠,辣个毛组席,就淌在辣个虽晶棺材里头…”
小铺子还勉强经营着,不过邻居们陆续搬离,生意寥落了不少。
大叔特意整了整衣领,说:“李拍嘛,拍嘛,没得关系。”
流浪猫趴在温凉的石板上,并不怕人。
这个单元也只剩一户人家还在顽强“抵抗”。
人类已经阻止不了巴蜀人民打麻将。
拆迁也不妨碍老街人有滋有味地生活。
打毛线的大姐,是个“厉害人儿”。
我问:快搬了吧?
她眉眼一挑,撇撇嘴:早呢。
临了嘱咐我:照片别忘了寄给我啊!
可我终究丢失了地址。
有些“房子”已是匪夷所思的样貌,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们吹倒,
他们却还“好好”地住着。
在这里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情景似乎有些“眼熟”?我分明从没来过重庆。
大约是《小橘灯》的文字,早已在心里幻化成了图像。
似乎还有些东西没有带走,似乎还有些生活的气息,却已空无一人,不大的地方,有了回声。
下洪学巷。
从这里走出去,就到湖广会馆。
小巷子里平静安详。走到这里,一个大姐热情地问我:
“从哪来啊?渴吗?喝水吗?”
我试探着问能不能去家里瞧瞧,大姐爽快地答应了。但那屋里光线之黑暗,竟拍不出一张像样的照片。
孩子们大概已经欢天喜地地住进有抽水马桶的家了吧。
2)
谢家老院子,藏在这片废墟里,大门紧闭。
明末清初的老宅子,曾经富甲一方的商贾人家。
在这探头探脑了半天,成功吸引了守宅人的注意,旁边的小门滋溜一声开了:“干什么的?”
“我想…进去看看,行吗?”
大叔犹豫了一下,放了我进去。
人生第一次,走进空无一人的古宅。
仿佛草木、虫鱼,全都在发出声响。
每一处雕花、石木,都可伸手一摸。
待在天井里发呆,YY起我的前世今生。
时空穿越,橘子红了,
我会是封建执着的大太太,还是时髦泼辣的二太太,或是悲情又美丽的秀禾?
脚步声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
轻轻地走下楼去,想象着,谁会从对面走来呢?
古宅外,拆迁正轰轰烈烈地进行,古宅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3)
大家都说:
“这种房子,不值得拍”。
然而什么才是值得的呢?
这片“脏乱差”的地方被称作城市“毒瘤”,用了近十年的时间,终于完成了拆迁整改。
据说现在的这里,已是一派“崭新”的面貌。
只能交给身在重庆的你,去一探究竟了。
没有带走的花,忘记关上的窗,
不知是否还有忘记留下联络方式的童年伙伴。
是不是也有人,像电影里那样,
与一堆家具坐在卡车的后斗,
向着身后的旧物、旧人,挥一挥手,
然后仰着头,
微笑地畅想起新的生活。
人们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不久之后重庆江畔再无脏乱,
只剩下些或美好、或痛苦的回忆,留在一代人心里,
也许还伴随着一些菜饭香和屎尿臭混杂的气息,
这里永远成为了历史。
作者/何仙姑
目前生活在瑞典,是主妇,是辣妈,是梦想型文字工作者
梦想是在厕所读物的世界打下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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