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凡纳的六万步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 2019-12-29 01:12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一根羽毛飘然落下,阿甘坐在长凳上,取出一盒巧克力,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电影《阿甘正传》开篇的这幅画面,就在美国佐治亚州的小城——萨凡纳(Savannah)。'...

一根羽毛飘然落下,阿甘坐在长凳上,取出一盒巧克力,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电影《阿甘正传》开篇的这幅画面,就在美国佐治亚州的小城——萨凡纳(Savannah)。

下了那辆满是马桶味道的灰狗大巴,我拖着箱子往城里走。穿过一条大路,拐过两个小巷,毫无准备地一头撞进了萨凡纳童话的世界。两旁欧式的小楼,门前彩色的花木,路边高耸的橡树,树上垂下的苔藓,脚下坑洼的地砖;一辆马车哒哒而过,这既是遗世独立的“善恶花园”,也是斯嘉丽爱过恨过的“老南方”。

在这个潮湿的南方小城,故事像草木一样飞快生长,却还是赶不上人们遗忘的速度。我在那里走了整整六万步,一天半的时间,就如同我在美国那几个月的缩影。

0~10000 沿河集市

萨凡纳城不大,随便逛一下就会走到北边的萨凡纳河。沿河设有商铺,各色小店排列开,形成一个集市,名曰“河道街(River Street)”。咖啡馆的服务员在洒扫门前马路,街头艺人抱着乐器在吟唱,老旧的轨道车当中而过,大腹便便的游客胸前挂着婴儿,闪到一边。

酒吧二楼设有露天座位,两个时髦女郎清脆地笑,笑声扬起房角的绿色旗帜。圣帕特里克节快到了,绿色随处可见,还伴着糖果屋的香气和小提琴的旋律。

这里就像匹兹堡就是“带区(strip district)”,同样商铺林立,同样沿河排列。到匹兹堡的第三天,米歇尔开车带我去“带区”采购。我挨家逛着,看着店里大块的牛排、奶酪,雨棚下一筐筐的水果、蔬菜,还有挂满了匹兹堡球队服装的路边摊,价格比国内翻了几倍的亚洲超市,以及摆着手工香皂和蜡烛的家居店。

然而,这些新鲜事物却没提起我多少兴致。纵然米歇尔一直开朗地大笑着,声如洪钟,我还是无法排遣心中对新生活的忐忑。

10001~20000 城郊公墓

城东是萨凡纳著名的公墓。《午夜善恶花园》出版后,这座公墓也因书中的描写而有名起来,连封面上印的雕塑也搬进了博物馆。我乘公交前往,在墓园中度过天黑前的时间,边走边找寻那些伟大的名字。

Johnny Mercer——凡是看过《蒂凡尼的早餐》的人,都不会忘记赫本坐在窗口弹唱的场景,而弹唱的那首《月亮河》,就是强尼的作品。

Conrad Aiken的墓地则更有特色。艾肯幼年父母双亡,葬于此处;他一生辗转多地,最后也魂归故里。可是墓地里却只有艾肯父母的墓碑,不见艾肯的。当游人坐在艾肯父母墓碑边的长凳上休息,站起身后,或许会突然发现石凳上刻着的词句——“宇宙水手,终点未知,此生所爱,留予尘世(Cosmos Mariner; Destination Unknown; Give my love to the world)”,当中刻着康拉德·艾肯的名字和生卒年。

原来艾肯的墓碑就是这条长凳,供来探望他的后人稍作休憩,最好还能坐着喝上一杯他喜欢的Martini。

其实,说起公墓,在美国那一年,我再熟悉不过了。米歇尔第一天把我送到住处的时候,我就对当地风水充满了信心,因为屋后就是一大片公墓。高速路边孤单的三栋公寓楼里,八月份只住了我一个人,常常两三日见不到一个活人,只透过窗户看着一排排的墓碑。后来,我开始在墓地里闲逛,竟渐渐迷上了这些各式墓碑和墓志铭。

此后的时间里,我常往墓地走,有时散步,有时散心。我知道有一个小孩子的墓碑边总会插上新的风车,有好几个墓碑上挂着好听的风铃,匹兹堡钢人队打进分区决赛的时候,有一些墓碑还插上了钢人队的旗帜。

20001~30000 徒步进城

我租住的民宿在城外,一间年久失修的小屋,积满了灰尘。房主是一个扎着头巾的黑人,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里,24小时放着音乐。他最近辞了本职工作,腾出时间来做个纪录片导演。

他兴致勃勃地给我看他之前淘来的一个烛台,阴阳鱼形状,刻满了古文字。他问我,是中国字吗?我告诉他,确实是汉字,但千奇百状的这些其实都是一个字——寿。他不禁咂舌,一个字能写出这么多样儿,中国人平常怎么交流的?

次日早上,我醒得早,便“太阳出来爬山坡”,可是爬上山坡就迷路了。既然本来就没有目的地,索性也懒得看导航。兜兜转转看到一条下山路,便寻路而去,却不成想,下山过桥后,竟直入萨凡纳历史街区。

铁路博物馆、儿童博物馆、艺术博物馆、南北战争纪念广场,都在眼前。只是时候尚早,大门紧锁,不见一人。我找到一家早餐店坐下,点了麦片和咖啡,看着街道渐渐热闹起来。

在美国乡下住,不开车就几乎是禁了足,除非愿意走在高速路边任车辆擦身而过。我在美国刚安顿下来时,除了间或有朋友开车载我出去一下,平常就只待在家中或去墓地徘徊。一天和主任吃饭,听闻校园的后山是与城区的分界,穿过后山就能进城,但山中不知道有没有路,只知道有鹿。

我挑天气好的时候往山里寻路,确实连条小径都找不到,只得从树枝底下钻过去。好在把握了大致方向,硬着头皮走了只五分钟,便走进一座公园,眼前明朗起来;再拾路而上,果然已身在城区。从此我便有了自主行动的能力,虽然路远,但只要不下雨,总还行得通。再后来发现这里一天还通两班公车,尽管晚出早归,但已经能去最近的商场。从那以后,终于不必囿于闭塞的斗室,生活开阔起来。

30001~40000 历史之路

吃午饭时店主推荐了泰碧海滩,只是路程不近,且不通公交。

那怎么办?走呗!反正我只要去过的地方,就没少走路,何况萨凡纳路旁俱是美景,俯仰皆成心情。

因去海滩,穿的是人字拖,没走多久,脚趾间便磨得红肿了。出发时本想走几步就打车的,但现在若打车,倒显得是我屈服于这疼痛了,这我说什么也不干的。走出城区,渐渐地,路上除我之外再不见行人,我也落得自在,把人字拖拎在手里,赤脚走起来。现代人的脚都养尊处优惯了,袜子要柔软透气,鞋底也科技翻新;小时候光脚跑在地板上,父母还要心疼别着凉。

我向来相信用双脚丈量土地,比坐车飞驰过更有趣味;而此刻脚板直接踩在地上,走过的土地便更加真实。一路路况变换,我赤脚走过泥土地,赤脚走过板油地,赤脚走过水泥地,赤脚走过砂砾地——噢,好疼,还是穿上拖鞋吧。

那天我走的路,是美国80号国道,西起德克萨斯州,东边的终点就是泰碧岛。2005年,80号国道被命名为“朝鲜战争老兵纪念路”。这倒和中国有了一缕渊源。我在匹兹堡做汉语教师,除了中文语言课,还开设文化课。

我不是多么“政治正确”的人,关于中国的那些“敏感话题”,第一节课我就对学生说,“我有自己的立场,但我也很乐意听到你们相反的意见”,欢呼声刚结束,我又续道,“然后再给你们一个F(挂科的成绩)”。话虽如此,像朝鲜战争这种话题,我还是毫不避讳地搬上台面。朝鲜战争在美国是一场“被遗忘的战争”,以至于有的学生竟然从未听说。多年后之所以如此命名这条公路,也是美国人想表达,每一场战争、每一个士兵,都值得被铭记。至于铭记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当年刀剑的争端已归历史,如今手腕的软硬还待分判。然而现在,一个中国人赤脚走在美国的“朝战纪念路”上,想起两国历史固然唏嘘,可目光所及,全是天高云阔。

40001~50000 身临大洋

泰碧岛在萨凡纳城东边,萨凡纳河在这里注入大西洋。三月初刚开春,海风微凉,坐久了会冷,只得四处走走。我赤脚走过埋伏着草木的沙滩,捡起一根树枝,在退潮露出的海滩上胡乱写了些字。又把手机插在沙子里,拍了许多自己的背影。

海滩上的鸟都傻到家,我扬起一把沙子,它们就都扑棱棱落在周围,以为喂食。

走了一阵,找了个长秋千躺了下来。抽出房主送的书,想随便翻看几个章节。书没读几页,身上又冷了,便再起来走走,到下一个秋千,或坐或躺,再读几行。如此这般,将海滩从南逛到了北。

我从小长在海边,但那是太平洋。初见大西洋的时候,我还是满心激动,那是在纽约。车子开在高速路上,突然远远看到自由女神像,我一下想到许多电影中指着自由女神的人,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甲板上大喊“America”。

至于近距离看到大西洋,则是在波士顿。我沿着“自由之路”闲逛,看过金顶的议会大厦、街口的礼拜堂、繁忙的老集市,走上斜拉桥,桥下是两河交汇流入大西洋的地方。一侧是停泊在岸边的排排白帆,一侧是北岸花园球馆。晚上我在北岸花园看了凯尔特人的比赛。这支我从初三喜爱上的球队,我早就想去它的主场看球了;只是不曾想,迈进球馆的那一步,从太平洋彼岸走到大西洋沿岸,竟花去了十年。

50001~60000 告别之旅

离开萨凡纳的前一晚,我漫步了十几个广场。

以这种朝圣般的方式,与这座广场之城告别。无论在这里走了几万步,总要迈出最后告别的一步。路过最大的Forsyth Park,有陌生人来搭讪聊天,边走边聊,直到出口喷泉处我们握手分别。握手很用力,代表着热情,也是我在萨凡纳最后美好的回忆。

当我写下这些的时候,我又重温了最后一次坐在匹兹堡办公室里的心情。去“带区”购物时的腼腆,于墓地散步时的寂寥,穿深山寻路时的兴奋,在海边眺望时的感叹,最后都归于再见时的平静和满足。

那一年或许谈不上有多开心,但绝对够特殊。最后一节课下课,学生都离开了,我一个人坐在空荡的教室里。当初新奇的、欢喜的、苦闷的,回头看,只是一步一步走来,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倘若能在哪个节点,于哪个学生心中留下一点痕迹,则更是全然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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