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冬日@科尔多瓦

科尔多瓦在冬天是个有点无聊的小城市。

我们下来的火车站+汽车站在新城区，走去老城的旅馆有1km。路上就可以看到大马路是颇现代又有点lame的样子，没有塞维利亚和格拉纳达的排场or复古。呆了两天，天气也总是阴沉，毫不见蓝天。新城
这倒也符合了一部分的南国想象：老城里有白色的石灰墙，黄褐色的砖，墨绿色的树，也少不了安达卢西亚的橘子树是唯一的亮色；氛围上有些阴郁，有些寂寥，镜头移动很缓慢，要是配上西班牙吉他作BGM，就是文德斯的电影了。

老城
没有防备地路遇神庙遗迹以及牌坊
入住时就刚好赶上8欧的walking tour，放下行李赶紧跟上，对科尔多瓦先来一圈巡游。

btw住的旅馆条件很不错，也只要300块一晚，冲着这物价，真爱西班牙南部啊。

tour中有历史，也有传说：有犹太商人对本地的贡献，也有瘟疫中上帝派来的圣拉斐尔;到了一只老教堂，讲了些本地的宗教活动，只是因为过于陌生，我也没记住多少。但最喜欢的大概是民俗、艺术、生活这块，比如老城区里多卵石铺地，鞋底薄的话还真有些难受，导游解释这样是为了在夏季降温：洒上水，水留在石头之间，就起到降温作用——她说这石头中国也有，那大概是鹅卵石吧。

科尔多瓦的夏季同样炎热，导游说大概平均就有40℃；因为白日炎热，夏天的tour是放在晚上进行的。

▼Julio Romero是当地产画家，明信片上是他追求过的女子，但好像求爱不成还打了一架。老城新城里都有些小心思
1. 庭院
当地最好玩的是”庭院节“：在这里，家家户户都有精心装点庭院的传统，而在花开最好的5月，他们会开门展示，所有人都可自由进出参观，最后评选出最美庭院。

我想起同学形容5月的Alhambra和格拉纳达：整座城市都是花香。
那5月的科尔多瓦，也是繁花似锦吧。
跟着导游看了两只本地领先的庭院，冬季自然是差了点，但可以靠想象来弥补一些。

一地的庭院总是有些差不多的元素：白花花的石灰墙，矩阵般挂着盆栽植物；庭院中央常有一只水井，由铁艺和植物装点。可能各只庭院的巧思就在于如何更好地排列运用植物，以及在常规做法上多一些新意吧。

我们看的庭院，一只属于弗拉门戈艺术博物馆。博物馆本身也做得蛮有意思，有互动装置，教你简单的步法或吉他曲调，主要是体验四肢在节奏上的搭配，有简有难。

另一间算个小文化中心，庭院的半圆拱下是一间间小店，半经营半展示着本地的皮具、手工艺品等，有些文化产业扶植的味道。

走到老城边缘，经过最有名的大清真寺（清真寺+教堂二位一体），就是古罗马桥了。

在阴沉沉的白日里，古罗马桥少了些魅力。倒是惊讶于桥下这条瓜达尔基维尔河，这么枯这么浅，有茅草蔓生，水鸟飞过，就有“古道西风瘦马”的寂寥感。一个水色氤氲的城市
这里不知以前是不是有古城墙和城门，以至于给复原了一道不伦不类的门，有些扎眼。

tour后去了科尔多瓦的皇宫，水汽氤氲的下午大概延续着黄黄的基调，穿插着绿色的棕榈树、橘树、以及修剪得不太好的柏树。印象最深的大概还是水的元素，长长的喷水池被怎样划分布置，以百合点缀。在期间放空散步而不赶时间，回头就看到黄色的皇宫层层叠叠。

基督教双王曾在这里居住，它最大的意义可能在于，他们在这里第一次接见了哥伦布。
2.大清真寺La Mezquita
大清真寺是科尔多瓦的icon，第二天早起赶它的免费开放。
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是在一只大大的清真寺内部，嵌进了一枚小小的基督教教堂。科尔多瓦历经罗马人、西哥特人、摩尔人和信奉基督教的卡斯蒂利亚王国统治，大教堂变成清真寺又变回大教堂，其复杂面貌就是这一历史的缩影。
免费时间就一小时，但我一开始忘记了里边的教堂，而在外围一层一层的红黄相间的拱廊下流连太久。直到M来叫才匆忙跑过去，一眼就被惊艳到：教堂整体是浪漫的白色基调，圣洁的天光就从顶部漫射开来。很奇怪，照理说一般哥特式教堂采光并不好，但这一只就特别亮，因为围栏隔开，我看不清顶上的光源；而整片属于清真寺的拱廊倒是很正常地暗，于是衬得这一小阙尤为神圣，自带光环——就像一枚熠熠生辉的珠宝被小心保存在暗色的天鹅绒匣子里。光线太暗，成像太差，拍不出它的美
一小时快到了，保安们开始赶人，天主教徒们则走进教堂准备做弥撒。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听弥撒曲在这个回音堂内响起，小小的白色教堂依然散发着宁静的白光，像一颗恒星在宇宙里旋转。
说是卡洛斯五世国王下令将大清真寺改建为教堂——啊看到其实是文艺复兴式，不知道这样有没有让光更合理些——来视察成果时他却痛心疾首地说：我建起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却毁了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我倒是觉得这种嵌套让它甚美，有些担心是不是审美坏掉了。伊斯兰式雕花剔透如斯有些像拜占庭式的金灿灿
3. Medina Azahara遗址
在科尔多瓦城外，有Medina Azahara遗址。
西班牙的摩尔人从大马士革逃到安达卢西亚，自立为哈里发。在国力昌盛时，哈里发们都流行建一座新城，听起来也是个政绩工程。公元10世纪，拉赫曼三世选址在科尔多瓦郊外的Morena山，建造起了Medina Azahara，“光明之城”。然而建成之时也是王朝的衰败之始，听起来，又是个圆明园吧。

Medina Azahara依山而建，山势平缓，皇宫和王侯住所在最高处，平民在下。现在的游客中心在山脚，周围是广袤的油菜花田和散落的牛群。自停车场出来，就看到刻意做锈处理的围栏、矮凳形成视觉和步行的通道，引导人走向游客中心的门口。建筑只有矮矮的一层，米色和铁锈色的外部不显山露水，我的心情也不由得平静肃穆起来。中央还留出了这样一个中庭，倒是有些“空”的东方审美趣味
除了售票和出售纪念品，游客中心的主体是两层展示区，收纳着遗址挖掘出的陶器、钱币、门楣门柱等物品，讲述遗址的格局和历史。有一处长廊还原了10个世纪前的遗址天际线，同时开长窗，面向着外面的实景，两相对照。展示区动线合理，看完一圈出来又回到门口，再出去坐大巴，飞驰到山上看遗址本体——大巴票也是包括在门票里的，整个遗址的服务也是棒棒哒。清真寺遗址。虽然哈里发叛离了大马士革，清真寺还是朝向麦加。被石头颜色美到！
回到山下离开，再看一眼，觉得颇喜欢这只游客中心，面对遗址做出谦卑的姿态。
同时也看到人类的建造和一朝的兴荣，都抵不过自然和时间。
4. Palacio de Viana 维亚纳宫
在一天傍晚匆匆赶到维亚纳宫，结果成为在科尔多瓦最喜欢的地方。平面图来自官网
它由10多个露天庭院 (Patio) 构成，在几个世纪里逐渐建起、改造、修缮。
自入口的Patio de Recibo开始，大致沿逆时针转一圈就看完了；每个庭院都是小小的尺度，很宜人。Patio de Recibo，大大大棕榈树
最喜Patio de las Rejas，可能因为看到它时小门微开，一盏油灯吸引人进入，有类似偷窥的戏剧感；中央水池周围不规则散落着石柱和植物，墙上爬满安达卢西亚的橘树，茂密饱满。Patio de las Rejas，色彩可爱
对Patio de la Capilla则是喜欢其光影。半圆形相连的拱廊里摆放着古物收藏：石柱，门楣，浮雕以及雕塑，形成一个静默不语的环绕空间；庭院中央还是常见的橘树，熹微的光把树影投在白色的墙上、暗黄色的砖拱上；橘树和棕榈环绕着最中心的一方水池，水声汩汩。Patio de la Capilla脑内响起“月色摇晃树影/穿梭在热带雨林”
Patio de Columnas大概是最“安达卢西亚”的庭院，长方形的布局，长长的水渠，交错重复的喷泉。只是先从它的侧面经过，透过墙上的小窗看到里面的拱廊和庭院，就有了些“对看”的趣味。

这一小时里在维亚纳宫流连忘返，本以为会是行色匆忙的打卡，结果刚刚好。天黑前的光线确实不够，小光圈的镜头很挣扎，但这不肯多给一分的暮色和时停时下的微雨却正适合庭院里暧昧的氛围——有些像Lana Del Rey和最近知道的Grand Corps Malade (eg: J'écris à l'oral)。

一直以来对西方花园的认识挺有限的，stereotype是巴洛克式大花园，规整，盛大，直来直往，却没成想在安达卢西亚也看到了这样女性化的庭院，有东方式的纤细，有wabi-sabi的趣味。在这里，柔软的水，坚硬粗糙的砖石，以及兼于两者间的植物以各种形式组合起来；植物被赋予了更多自主性，疏密枯荣自有姿态，而不是只被当做构图的点块元素；砖石会被岁月磨蚀，植物在生长，空间里亦留有时间的痕迹。
（当然这种中央置一水池，以廊柱和植物环绕的做法，在罗马住宅里很常见，倒不能说多么东方。）Patio de la Cancela
大概天生自带六点水，所以总是很喜欢海洋、河流、乃至小水渠和喷泉，也喜欢水流的声音，伴随参观的一路。晚之将近，游客稀少，庭院里分外安静，仿佛连树影在墙上走过都带着脚步声。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流光容易把人抛。
竟然想起了这样的诗句。Patio de los Naranjos，右侧墙上挂满紫藤

我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回忆科尔多瓦，五月庭院节里想必是甜美芬芳的，三王节里有传统和热闹；已经难从现状去想象鼎盛时期，但它的确曾是伊斯兰世界最强盛的首都，大概如盛唐气象，灿烂而包容。时间带来岁月的痕迹，也带来遗忘；带来四季风物的变换，而我看到了冬季这一章。

Wish them all the best.
记忆犹新的是最后时分走到一个喷泉边，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后面大清真寺的钟楼；细雨落在水上，地上，小小的水池里有掉落的花瓣。这时候大清真寺的晚钟响起，我想起了马拉加坚如磐石的城堡里有一道纤细的水渠，引导我们像寻宝一样往上走，想起安达卢西亚三城的皇宫里也总是水网密布，自各个庭院中央十字形散开，行走间得时时注意脚下，想起了Tarifa的瞭望台上狂风大作，非洲大陆在海的另一边清晰可见，这一边却有伊斯兰式的小小街心花园，我想起了塞维利亚大教堂里密植的橘树，想起导游在黄昏时分带我们到也有橘树林的皇宫庭院，免费开放的一小块却觉得是最能体现本地性，在暮色里别有忧愁。

想让时间就此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