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慢（四）：过云楼后是怡园-集通铁路

明清两代，江南地区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吴地的世家门第群体，建园结社，力图仿效历史上精英们对书画古物的鉴藏雅好。从某种意义上说，传统文化是通过“收藏”而得以传承的。

苏州望族顾氏，不仅拥有江南名园“怡园”，还有私家藏书楼“过云楼”。其藏书集宋元古椠、精写旧抄、明清佳刻、碑帖印谱800余种，历经四代，世有“江南收藏甲天下，过云楼收藏甲江南”之说。

▲冯桂芬书“过云楼” /图片来自网络

过云楼第一代主人顾文彬（1811—1889），亦是苏州怡园的园主，为道光二十一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湖北汉阳知府、浙江宁绍台道等职。

过云楼落成时间在光绪元年（1875），顾文彬手书的对联“一枝粗稳，三径初成；商略遗编，且题醉墨”中，自注“过云楼者，余收藏书画之所也。蓄意欲构此楼十余年矣，尘事牵率，卒卒未果。乙亥夏，余移疾归里，楼适落成，乃集辛幼安词句题之。时方有《书画录》之辑，故次联云尔”，乙亥即为在光绪元年（1875）。

▲顾文彬楷书一枝商略八言联 /图片来自网络

冯桂芬为其题“过云楼”匾额时，附注“子山二兄大人收藏法书名画、旧拓碑版甚富，以小楼储之，取周公谨烟云过眼意为名，其癖也，亦其达也”；光绪八年（1882）秋，顾文彬在《过云楼书画记》定稿后，于“自叙”中称：

书画之于人，子瞻氏目为烟云过眼者也。
余既韪其论以名藏秘之楼，则罗而储焉、记而存焉，适然之遇己耳，殆无容心。
图片来自网络
在历史的动荡与变革中，江南旧家收藏，聚散正如烟云一般。顾氏四世殚精竭力，个中甘苦不足为外人道。2012年以宋版《锦绣万花谷》全八十卷领衔的170余种、近500册组成的古籍打包出售，在匡时拍卖创下2.16亿天价。

同治年间，顾文彬归隐吴中，在吴宽旧宅遗址上营造私家园林怡园。顾文彬当时在宁绍台道任上，营造事宜由其子顾承主持，顾承本人于书画之外，旁涉古琴、园林及碑帖、泉币、印章、青铜器、文玩等的鉴藏。而园中的所有对联题词都由顾文彬一手操办，从历代诗词楹联中集萃而成。顾文彬在《过云楼书画记》中略云：
“宅后尚书里，购得废址十余亩，先构义庄祠堂数十楹。就其余地，疏池叠石，种树莳花，楼阁亭榭，参差其间，皆承手创，工已过半，余归复与互相斟酌，全局完好，名曰怡园。
▲顾沄《怡园图册》/图片来自网络
营造九年，耗银20万两。光绪三年（1877）园林建成，顾沄绘“怡园十六景”；光绪十年（1884）又补绘四景。而园主顾文彬作《眉绿楼词》有调寄《望江南》的词一千多首，题名为《怡园即事》。
怡园小而精致，亭台水榭、楼宇馆阁于方寸之间，从兴造之初被清末学者俞樾记录在《怡园记》中，是苏州园林中建造较晚的一座，故能荟萃诸园之长。
顾文彬的一生经历了晚清社会大动荡和坎坷仕途，在晚年归隐故里期间，江南一带书画名家巨匠、文人墨客曾雅集于此。如与曲园老人俞樾、苏邻主人李鸿裔、耦园主人沈秉成、潘曾玮等名儒鉴藏往来。
怡园离观前街不远，不似拙政园那么热门，也没有网师园那么享誉海外，坐了人力车才到。
顾文彬《望江南·怡园即事》中每首第一句皆以“怡园好”开头，以记录四季之景、主人心境。
怡园好，春草梦池塘。止水不流花出涧，凉飔多借竹穿窗，吟啸坐幽篁。
怡园好，莲渚浴红衣。欹岸水花莲影动，穿林山鸟带声飞，斜月柳桥西。
怡园好，风转雪侵阶。树冻有衣牵薜荔，石髡无发补莓苔，春讯问寒梅。
怡园好，夹路锦成丛。栖草蜨痴寻旧梦，触藩鹿静护新茸，遥避扫花僮。
怡园好，竹籁玉琤琮。
种石如林高下笋，傍花为屋短长廊，红紫灿成行。
怡园好，筇竹不离云。领鹤徐行莎径滑，与鸥闲坐钓矶温，花影聚游鳞。
怡园好，松桧拂云平。卷幔树添炉篆碧，隔池峰入镜屏青，人在画中行。
怡园好，挈榼小奚随。濡首浊醪狂泼墨，响肠清茗苦搜诗，清兴少人知。
怡园好，飞槛与云摩。本色亭台雕缋少，匠心邱壑折旋多，斜径入烟萝。

怡园好，古洞路弯环。螺髻小亭棕盖瓦，虹腰低杓柳扶阑，陟岛借藤攀。
怡园好，树暗径微分。浅水平桥千柳罨，长廊短碣万花熏，藓迹绿成文。
晚明以来，在追求画意造园的目的下，江南园林中山水动态游观体验被强调，营造“可行可入”的空间，便是造园的主旨。
顾文彬曾指导顾承：
“凡造园如作文一般，无论大小总要结构新奇可喜，不落平庸。湖石之堆于平地者，恒径也；立于池心，便觉耳目一新。试思所见花园，除制造署一峰立于池心，此外从未再见，譬如小孤山若置之平地，不过寻常一高峰耳，自矗立江心，如仙子凌波，亭亭独秀。此乃造物创局，何不以人工仿之！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大小一也……”
古典园林充满着韵律美，正如英国建筑理论家查尔斯.詹克斯在《中国园林之意义》中所说：“中国园林是作为一种线性秩序而被体验的，使人仿佛进入幻境的画卷，趣味无穷。
……内部的边界做成不确定的模糊，使时间凝固，而空间变成无限。”
11月底的怡园，银杏叶落了一地。谁道冬园无甚景，半地金黄半日闲。
园中玉延亭一带的回廊中，另有历代书法家王羲之、怀素、米芾等石刻数十方，镶嵌廊壁，称为“怡园法帖”。
其中最珍贵的是“玉枕”《兰亭》碑刻，嵌于“四时潇洒亭”墙壁上。相传王羲之《兰亭集序》墨迹已在唐贞观二十三年(649)为唐太守李世民殉葬。宋朝时贾似道得到与真迹无二的摹本，由工匠花一年半时间精心镌刻在玉枕上。此刻石就是据宋拓本钩摹复刻，弥足珍贵。
怡园法帖董其昌书较多。他的一幅草书石刻对联“静坐看众妙，清潭适我情”具有“龙蛇云扬”的特点。另有褚遂良的《千字文》，文征明的《苍山十咏》、《南山十咏》、《前山十咏》等，均为精品。
藏书散失，园林颓败；文化的影子还在。精神化的诗文题咏往往能比实体化的园林更长久地存留，如清朱彝尊所言，“吴多名园，然芜没者何限，而沧浪之亭，乐圃之居，玉山之堂，耕渔之轩，至今名存不废，则以当日有敬业乐群之助，留题尚存也”。顾文彬在《怡园即事》中“万物皆空游物外” 即是外物如过眼烟云的最好注解。
苏州怡园/2018年11月29日
References：
[1]李军.苏州顾氏及过云楼收藏[J].中国书画,2017(2)
[2]张晓旭.苏州碑刻纵览[J].东南文化,1999(03):82-89.
[3]眉绿楼词联[M].江苏省立苏州图书馆,194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