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欧双城记:后共产主义时代的抒情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 2020-02-29 14:26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18年夏,和朋友一起从伦敦飞到维也纳,开始一段中欧的夏日旅行。和绝大部分游客一样,停留最多的城市是布达佩斯和布拉格,这两座经历了许多历史曲折的名城。布'...

18年夏,和朋友一起从伦敦飞到维也纳,开始一段中欧的夏日旅行。和绝大部分游客一样,停留最多的城市是布达佩斯和布拉格,这两座经历了许多历史曲折的名城。

布达佩斯

布达佩斯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一座温柔的城市。五月的太阳暖和但不滚烫,黄色的复古有轨电车上三三两两坐着当地人,一对满脸稚气的高中生情侣,穿着粉色和黄色夏装坐在我们对面,到下车了才做贼似的牵起手。

街上行人闲适的表情,随处可见的露天咖啡座,让布达佩斯看上去和其他的西欧城市并无区别。

但因为以前稍稍了解了些这座城市动荡不安的共产主义历史,这种温柔便增添了几分微妙。

你仿佛能在这座城市里读到一切历史:奥匈帝国,犹太人,苏联老大哥,暴力革命,资本化/西欧化…但随处可见的现代消费主义景观又提醒我,这座城市只是全球化图景里的一分子。

历史的痕迹不经意间就会顽固地冒出头,比如在市中心,我们经过的几栋灰色老楼,是当年留下的“廉租房”和办公楼。

从六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为了让更多人住得起房,匈牙利政府建造了大量的“廉租房”,被称为“communist building”(“共产楼”)。这些被用作集体宿舍的大楼,统一是灰色的外观,方方正正的造型,一个接着一个排列整齐的小小方形窗户,它们如今成了在布达佩斯最便宜的租房选择。我们后来又在犹太区(Jeweish Quarter)的停车场看到了两栋类似的建筑,这些社会主义时期的住宅楼还要简陋些,每户人家没有私人厕所,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烂不堪,如今被开发成了Airbnb,付上很少的钱就可以去里面体验“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布达佩斯自己就是一座“双城记”,由位于多瑙河西岸的布达和东岸的佩斯构成,九座桥把城市的两边连接起来,最著名的那座就是塞切尼链桥,所有人都跑去那拍照。

在布达佩斯,我第一次尝试了欧洲很流行的一种旅行方式——walk tour,由一个英语流利的本地年轻人担任向导,带着几个人到二三十个人不等组成的一个临时旅行团,进行特定主题的步行游览。

walk tour的内容通常都十分“本土化”,由这些向导们精心设计,从当地历史文化、人文风情到本地人最爱光顾的餐厅酒吧,一应俱全,与欧洲人们喜欢深入当地、“travel like a local”的旅行理念正好契合。Walk Tour大概也是最“投机取巧”的旅行方式之一,不用啃书本,不用做功课,花上半天时间就可以获得对一个地方鲜活的、兼具历史与当下视角的了解。这类游览通常是免费的,在游览结束的时候付给guide一些小费以示感谢即可,通常也就是一杯咖啡的钱。

关于前苏联与共产主义历史的walk tour自然是最热门的,等我们走到集合地点,二十多个来自不同国家的游客已经自发组成一个小“联合国”观光团了。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了David,一个32岁的“老男人”。他之前在韩国读了三年的国际关系硕士,对这条路线驾轻就熟,精通英语。虽然谦虚地说自己韩语不够好,但已经能接待韩国代表团并陪同做翻译了(听到后差点没把我气死,这还好意思说自己韩语不够好)。

十八岁就在匈牙利最好的国家级电影刊物上发表影评,是全国最年轻的影评作者。我不禁感叹,欧洲向导真是卧虎藏龙。David以前结过一次婚,他端起酒杯摇摇头,“我年轻时是个playboy”。几年前在韩国求学时,有一次突然晕倒,被送去医院后才查出是脑瘤,万幸是颗良性肿瘤,做完手术休养几个月之后,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后来,David就选择了自由职业,平时做walk tour向导,接点翻译活,每年固定安排两三个月出去全球旅行,尽可能地享受生活。

欧洲旅行所带给我的感受是,今天的东欧人和西欧人在精神面貌上已经没什么差别了,当我们在谈论“欧洲”的生活方式、价值观的时候,我们并不是在特别地指法国或德国,而是整个欧洲。

今日的布达佩斯拥有闻名欧洲的夜生活,过去的犹太街区现在是酒吧和俱乐部的集合地,啤酒新鲜便宜。

类似地,东欧的城市一个接着一个成了西欧青年们的度假胜地,再往东走,前南斯拉夫的首都贝尔格莱德还被评为“全球最佳夜生活城市”。

Ruin Bar

去了布达佩斯,就不可能不去Ruin bar喝一杯。这些如今的“网红酒吧”起源于十几年前,几个年轻人试着把一栋原本废弃的老楼改造成一个廉价酒吧,让在布达佩斯的年轻人们有个可以尽情喝酒的去处。

在后社会主义时期的布达佩斯,留下了许多已经废弃破败却还没来得及翻修的建筑,Ruin Bar的创意也突然在全城火了起来,到处都是类似的“空间改造方案”。开始有游客专程慕名前来,享受布达佩斯唾手可得的平价夜生活,于是Ruin Bar陆续发展成了时髦酒吧,有的扩建成夜店,有专门的舞池和DJ,每逢暑假就被来自西欧和北美的年轻人占据,夏夜的街道上飘满各种口音。而酒吧里常卖的一款本土品牌啤酒,叫Buda-Fucking-Pest(布达-去他妈的-佩斯)。

如果不喜欢喝酒,布达佩斯还有同样出名的咖啡店供你挑选。反正,好像在“喝”这件事上,欧洲真是“天下大同”,哪儿的人都一样着迷于咖啡因和酒精。

“全城最佳接吻地点”

要说热门景点的话,Gellért hill(盖特勒山)的确值得一爬,先去半山腰参观一个迷你的山洞教堂,据说当年建在山洞里是为了躲避战乱,接着走到山顶,虽然只有两百多米,却也足以俯瞰布达佩斯。山顶的这条小道和草坪已经站满了准备观赏日落的人,David突然说,这里是“best kissing spot”(全城最佳接吻地点) ,我们都笑起来,这也成了我对布达佩斯最后的、浪漫而轻盈的印象——在泛着金黄和玫瑰色的晚霞里,一个悠长的吻。

为了在布达佩斯多留一会儿,我们选择坐夜行巴士深夜离开,第二天一早就是到布拉格了,一座与布达佩斯看上去相似又如此不同的城市。

布拉格

或许因为2018年是捷克建国100周年,布拉格像个慈眉善目的时髦奶奶,五颜六色的老建筑就像她五颜六色又不过时的裙子。

本地人和外地客一样对美丽的初夏兴致盎然,再过几个月,布拉格市民就要迎来国庆日了。

100年前的10月28日,一战结束,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成立,一直到1993年解体成为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独立国家,但仍沿用了100年前的那个日子作为建国纪念日。

五月初的布拉格已经游人如织,来自北美、西欧、亚洲等地的观光客统统涌入这座几乎用脚就能丈量完的小城。

查理大桥上隔几步就有一个吹拉弹唱的街头艺人,或是摆摊卖自己手作的艺术家,吸引不少人驻足。毕竟,一到旅行的时候,人就变得格外慷慨和耐心,购物欲望空前高涨,好像不买点什么就没有出行一般。什么都愿意停下来看看,遇到合心意的玩意儿,只要不是太贵,总是会以“旅行纪念”的理由哄自己买下。我在一个老年乐团前驻足听了很久,他们看上去像是几位相识多年的好友,默契地合作演奏着讨人喜欢的布鲁斯音乐,走之前,我投下几枚硬币,给他们拍了张照片。

如今的布拉格几乎就是岁月静好的代言人,一幢幢精心装饰的彩色房子里是准备了几国语言菜单的咖啡馆和餐厅,一年四季迎接着游客。

而半个世纪前,这座宁静小城却迎来了战后最动荡的一段历史。

1968年初,新上台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捷共)第一书记杜布切克,开始实施“带有人性面孔的社会主义”的自由化改革。当时的捷克斯洛伐克,中央委员会中守旧派势力仍占上风,但改革派正在兴起,杜布切克呼吁全国人民支持他的改革,绝大部分人也的确选择了支持杜布切克及他所代表的新社会主义的蓝图。布拉格本地的年轻人告诉我,据他的爸爸妈妈回忆,那个时候他们享受的自由几乎与西欧的人们一样多。

眼看小弟捷克斯洛伐克好像越改越“过火”,有背离苏联意识形态初衷的趋势,八月盛夏,短暂的「布拉格之春」被画上句点。

波西米亚的自由之魂,到后来则变成了以黑色幽默消解愤怒。

满是涂鸦的“列侬墙”

哪座城市都有涂鸦墙,但布拉格的“涂鸦墙”可能是最有名的,因为它的外号叫“列侬墙”。

80年代,因为受到列侬为代表的反战文化偶像的启发,布拉格的年轻人们在这面墙上大肆涂鸦,以抗议当时的捷共政府,涂鸦内容多借鉴当时还被视为洪水猛兽的“自由主义思潮”的披头士乐队的歌词,或者甚至直接写上反威权的标语。

一开始是因为1980年12月8日列侬在纽约公寓门口遇刺的噩耗,让一个捷克艺术家在这堵墙绘上列侬的画像和歌词以示纪念,很快,它就变成了那些平时偷偷听披头士的年轻人来朝拜和涂鸦的地方。尽管当局数次把墙涂掉,这面墙还是不断被新的涂鸦填满,表达的欲望如星星之火,从列侬墙一直烧到每个听披头士的孩子心里。

站在这面已成为著名拍照景点的列侬墙面前,我忍不住想象起,三十多年前,在布拉格的那些年轻人,是如何在半夜偷偷溜出家门跑来这里涂鸦。

曾经命途多舛的“列侬墙”,渐渐到今天演变成一道更为广义的、关于「爱与和平」的青年(亚)文化景观。我们下午去看列侬墙,或许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许多游客在列侬墙前驻足自拍,满墙的鲜艳涂鸦变成他们的背景板。时代究竟是不同了,那个布拉格年轻人们偷偷听宇宙塑料人乐队、传阅伊凡·克里玛和哈维尔著作的时代过去了。

捷克人在在东欧剧变的浪潮中,用一场温和的丝绒革命,把他们爱戴的瓦茨拉夫·哈维尔选为总统,并一步步发展成为今天中东欧地区福利最好、人均收入最高的自由国家。

越南人在布拉格

很神奇的是,在布拉格逗留的几天里,对本地美食印象平平,正宗的越南餐厅倒是俘获了有个亚洲胃的我。我们找到一家位于市中心的老字号越南餐厅,一人一碗最经典的河内牛肉河粉,本来没有过多期待,结果很快上菜,汤头鲜美,切片烫熟的牛肉飘满汤面。

加一碗小辣椒,一口气吃到见底,抹嘴抬头,恍惚回到四年前的越南街头。伦敦也有各种时髦又好吃的越南河粉店,但总觉得味道差口气,而这里的价格还只有伦敦的一半多。

因为好奇在这中欧之地竟有不少高水准越南餐馆,于是跑去查了查资料。才了解到越南人是整个捷克最大的亚裔移民社群,目前有超过六万人,已经是官方认可并注册在案的少数族裔之一,享有捷克法律赋予少数族裔的一切权利。

我想,他们中的大部分应该大部分都待在布拉格。

70年代,捷共政府与越南当局,达成社会主义国家的互惠合作协议,大量越南劳工和留学生被派到捷克斯洛伐克。1989年,在政局变动中,不少越南人选择偷偷留下,结果到了九十年代初,当初在捷克的三万余名越南人,还有近一万。慢慢地,或许是对捷克在哈维尔政府带领下经济发展的乐观,从九十年代到21世纪初,越来越多背负债务、生活贫苦的越南人开始到移民环境宽松的捷克谋生。

第一代捷克越南移民,与其他地方的一样,白手起家,刻苦而勤俭。他们在刚刚结束了计划经济时代的布拉格街头,摆起各种零售小摊,一周七天起早贪黑,惊呆了习惯在共产主义体制里懒懒散散的捷克人。好在付出与回报成正比,尤其是在市场经济方兴未艾的捷克,这些移民们慢慢站稳脚跟,有能力把下一代送到大学读书。

今天的越南移民,已经成为捷克政府正式认同的捷克少数族裔之一,年轻的二代越南移民都说着流利的捷克语,在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与故土的联系渐渐减弱,却能自如地接纳欧洲文化。

这些纯越南血统的、聪明时髦的年轻人,他们的身份认同比起父辈来已经复杂得多。

尾声

从餐厅吃完出来,下午搭飞机回伦敦,这一趟中欧之旅也即将结束。飞机缓慢升入高空云层,我凝望窗外,布拉格全城一片片的红色屋顶渐渐淡去。每个欧洲的夏天都像是黄金时代,纯真悠长,像不会落幕的、粘着冰淇淋味道的吻,在分别时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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