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过的边境们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 2020-03-25 07:59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今天新闻里说加拿大政府正在组织运送境外的加拿大人回国,从摩洛哥,从秘鲁和其他世界的角落。昨天看BBC采访到被困在秘鲁境内的英国游客,因为秘鲁关闭边境,'...

今天新闻里说加拿大政府正在组织运送境外的加拿大人回国,从摩洛哥,从秘鲁和其他世界的角落。昨天看BBC采访到被困在秘鲁境内的英国游客,因为秘鲁关闭边境,绝大多数的航班都已经取消了,他们中有老人也有年轻的背包客,一些人经济条件还能支撑,一些人如果不能回去,可能就快负担不起了,还有一些本来就需要定期买药服药有慢性病的英国人,被困在异国之后不得不担忧起来。

当然这些和此时世界各地更多和性命攸关的事实相比,似乎并不值得一提。

我觉得感慨是因为一年前的此刻,一直到10月份,我都在世界各地旅行的途中,穿过一个又一个边境,陆路或者空入。如今看到每天的世界新闻,看到地图上绝大多数国家已经关闭或者限制边境出入,自然觉得世事难料,也觉得自己只是幸运,包括此刻正坐在家里敲键盘喝茶,也不过是幸运罢了。

加拿大和美国的边境也已经关闭了,这应该是加拿大1867年建国以来第一次这样做,两个共享世界上最长而且不设防的边境线的国家,在疫情面前,也如同人和人之间一样,自觉保持了距离。

上个月的时候还和身边的人说,等雪化了,天气暖和起来,我准备骑自行车长途去一趟美国边境,因为朋友之前提到说魁北克南部边境Stanstead镇和隔壁美国佛蒙特州的Bebe Plain共享一条路,也就是说那条路就是边境线,路北边是加拿大,南边是美国。我在想,如果我不准备过境,仅仅是骑车的话,那么我必须在这条双向车道的路北侧骑行才可以,那么我就只能往西骑,因为想要往东骑的话,我就必须到路的另一侧,而另一侧是美国。

又想还好两个国家都是右舵行驶,不然会是个什么样的灾难情况呢?

那条两个国家共享的边境道路当然也有一个容易记住的名字,Road Canusa/Rue Canusa,那边具体情况不知道了,现在这样的形式,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骑车到那边看看如何。

上一次到两国之间的陆路边境还是自己开车经过魁北克的Lacolle口岸,为了办工作签证,有一个叫flagpolling的方法,就是离开加拿大然后再重新进来,算是出入境,但不需要美国签证。

更早是在游客众多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记得那边的口岸叫彩虹桥Rainbow bridge border,那是我刚到加拿大那一年时候的事情了,想起来突然觉得好久远。

最近的一次是从哈利法克斯飞波士顿,两国之间关系紧密,以至美国已经把边境设在了哈利法克斯机场,感觉还没出去,就被盘问起来,边境对于我这样的中国护照持有者并没有因为身在加拿大就放松起来,依然再三询问我离境的时间,并警告逾期滞留会吊销我签证,我说我离境机票都买好了,我就住在加拿大,我干嘛要非法留在美国,当然最后一句只能心里说给自己听。

美国嘛,let’s literally suppose that everyone is trying to smuggle in.

今年的法语课上认识一个印度同学,他很早就定了4月份经法国巴黎中转回印度的机票,2月份的时候,我们每次见面会说一下中国现在疫情如何了,那个时候可没有任何人会想到现在欧洲的情况,欧洲关闭边境,但不清楚具体的边境政策,也不知道他最终能不能回国。中国开始严厉地执行封城政策的时候,我2月3日就收到了印度移民局关于暂停我依然在有效期内的印度旅游签证的邮件。

我去年8月份在印度,签证有一年的有效期,暂时无论如何也去不了。今天关于印度的具体情况依然是个谜,很多人不太相信印度的关于疫情的具体数字,虽然他们很早就做出反应,限制入境。

去年我是从德黑兰经阿联酋中转入境印度,Sharjar机场的工作人员绝大多数不是南亚裔(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就是菲律宾人,这些拿着工作签证来到异乡只为赚钱的外国工人,在机场这样一个边境地带每天忙碌,目送来往,他们自己无所谓目的地,但可能正在努力把他们的孩子送到新西兰,送到加拿大和澳大利亚,我就见过不少这样的家庭。

我在印度呆了一个多月,但抽空跑隔壁的尼泊尔呆了一周,一个更加贫困的地方,唯一比印度好的可能是穷得平均一点?不知道是不和左派毛党长期执政有关。

而在这一周的时间里,时间很多花在了边境或者去边境的路上,我没有抱怨的意思,也没有后悔,旅行对我来说的意义就是在别处,只要我物理意义上在别处,在哪儿都差不多。我从瓦拉纳西坐火车到铁路线的终点Gorakphur,然后换汽车到两国边境。印度的火车当然不能全当真,该来的不来,该走的不走,我本来计划下午就能到边境呢,然后中午还没有从瓦拉纳西出发,之后跳上了一列车,也没买票,上了卧铺车厢,空荡荡的,躺下来,晃晃停停,到了Gorakphur天都快黑了,又跳上一辆汽车颠簸两个半小时往边境去,中间被两个来印度看病的尼泊尔小男孩带着,帮我翻译,问答,我既不懂尼泊尔语,也不懂印度语,而这里的人也几乎不懂英语。

到了边境差不多晚上10点了,尼泊尔人可以自由出入印度,护照都不需要出示,他们俩带着我噌噌往前走,到了尼泊尔境内,我问,印度口岸在哪里呢?问了其他人才知道,我早走过了。

然后和两个困惑的男孩子道别,我回到印度边检,就一个小屋,人家早睡了,我还敲门把他喊醒,非常不好意思,他穿着裤衩背心,给我盖了出境章。

然后尼泊尔这边,边境也睡了,我摁了门铃也没用,要早上六点才开门,在一个警卫厅呆了会儿,很多蚊子,然后躺在边境办公室前边的长椅上睡了,也睡不好,因为很多蚊子,要被咬死了。

边境地带黑乎乎的,换钱的还没睡觉,还有旅店在招揽生意,不远处的街上有牛,路灯照着牛粪。

第二天早上开门之后,办了入境手续,但他们忘了给我盖入境章,之后出境的时候还有点小麻烦。然后找去博卡拉的车,上去之后,发现路线走得很曲折,不明所以也没问,一个白天的时间都差不多搭在颠簸的车上了。

然后从尼泊尔回到印度,是从加德满都走Birjunj边境,然后我过了边境到印度的Raxal,那里有铁路线,我坐火车一路南下到加尔各答,我要从那里坐飞机去缅甸。

当然印度的火车不能全当真,我坐了一个晚上的车,天亮之后到了边境,然后又坐牛车,这次是两个印度小男孩带着(他们在尼泊尔加德满都学法语,真是互通有无无奇不有)虽然两个国家都脏兮兮的,但一踏入印度边境,就能感到你是在熟悉的印度了,垃圾,污水,牛,猪,粪,瘦瘦的印度人,冲你微笑的印度人,想赚你钱的印度人,路边的神龛,混乱的天线,蹦蹦车,samosa, 茶,等等,这些元素就组合在一起摁在你脑门上,告诉你这就是印度了,当然还有晚点或者取消的火车。

我本来怕路上有耽搁,预计早上到了边境,火车票定的是下午,然后发现我时间绰绰有余,因为原定下午发车的火车晚点了,具体到几点不知道了。我闲极无聊,这个只有两个站台的乡间边境小站也无事可做,刚下过雨,天气凉爽,躺在一个站台的石头椅子上补觉,旁边有那些似乎就住在火车站的印度人,毯子和洗漱用品一应俱全,乞丐或者僧人还有讨饭用的小铁捅,我到车站外边的小摊上吃饭,他们似乎很少在这里见到外国人,还免费给我食物让我尝尝。

我到卧铺候车室看了看,还顺便在里边艰难地洗了澡,洗了衣服,看kindle,下午的时候,火车已经出现在站台,但没有人知道几点出发,甚至会不会出发,很多人印度人已经上车了,到了晚上,广播通知说今天车次取消,我问了一圈个别懂英语的人,那明天呢?有人说不知道,有人说明天可能。

别啊,我得到加尔各答赶飞机呢。

听到今天不会发车的消息之后,火车上的印度人有的下来了,有的就继续在闷热的车厢里睡觉,下车的印度人,很多就径直在站台上摊开一块儿布,躺下来睡觉,车站大厅那里的地板上很快就躺满人了。

我坐在一个椅子上发愁,怎么办,走到站台尽头,人相对少一点的地方。那里也睡着几个印度人,或者乞丐,晚上的气温让人稍微觉得舒适起来。

第二天还是没消息,然后车动了起来,我的票已经取消了,但也随便找了个硬座车厢跳了上去,车上已经很挤,没位置了,和几个去南部清奈的男生坐在一起,他们还有至少三天的路程要走,一路拥挤的硬座回去,对我很好,送我吃送我喝的。我爬到头顶上的行李架躺下来,硬邦邦的而且镂空,但至少不挤了,我要是一只大熊猫就好了,这样下边的人看到我从缝隙里滋出来的肉,应该会觉得可爱,赏心悦目。

路上上来更多人,一群穿着橙色衣服应该是刚从某个神庙朝拜回来,大家都挤得不能动弹,我对面的行李架上躺着一个父亲和他的孩子。

还好我们已经在离开边境了,虽然缓慢。

但一路上停靠,我觉得这辆车即使到了加尔各答,我也赶不上我的飞机了。

就匆匆在某个站下车了,看了地图,跳上另一辆挤得我一路只能侧脸的车,到Patna,然后去机场买了当天最后一张票飞到加尔各答,终于还是赶上飞机了。我对没有来得及和那几个去清奈的男孩子道别就匆匆消失感到愧疚。

这是一次疲惫的边境穿越,但也还好,除了最后一天因为担心赶不上飞机焦虑之外,倒也没什么。我印象里感到难受的经历是从广西陆路入境越南,东南亚这些国家机器的腐败不只是暗地里的,问游客尤其是中国游客索要贿赂很常见,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善,从柬埔寨机场出境的时候也被索要,但我没给,我听到这些工作在边境日常和外国人打交道的国家公职人员说着生硬的汉语“钱”,就觉得生理上的恶心。

在墨西哥的边境也被有意索要过不该有的费用。墨西哥所谓的25刀(具体金额似乎都没有一个官方标准)离境税很多情况下是重复收费,已经包含在入境机票了,但边境尤其是陆路边境依然乐此不疲地敲诈游客。我和路上认识的一个台湾男生一起从南部的Chetumal过境去伯利兹,说已经付过了,包含在机票,给边境一个工作人员看机票支付的详单,他说里边没有显示出departure tax一栏,还拿出来一张机票支付单作为例子,看来也是有准备,刁难得很熟练,我又拿出来一张航空公司网站的文件说明机票是包含离境税的,但对方不听,反正就是你不给钱就不能过境,一大早我俩有时间和他磨,但也觉得这样下去没办法,后来和他说你去叫你们上司,我们想和你们上司谈,他口气松了下来,说你找谁都没用,这是规定,都要付的,我俩就不停要求见上司,说不行我们自己去找。

最后他放行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怕领导来,还是不想多浪费时间在我们那几十刀上。

对面是伯利兹

从危地马拉回墨西哥,两个边境办公室之间隔了很远,开车都要好一会儿,我盖了墨西哥出境章之后,以为像其他边境一样,走几步就能到对面的边境办公室,上了车发现不停,我怎么不知道危地马拉和墨西哥之间一体化程度这么高啊,难怪美国要求墨西哥堵住南边从中美洲过来的非法移民,我喊司机说,我不是危地马拉人,我得盖章才能入境呢,我不要非法入境!

然后发现确实是要走好远。

在伦敦有过两次转机,我都是分开买的机票,原则上需要过边境passport control的就需要办过境签,但我因为满足其中一个条件即出发地或者目的地是加拿大的要求,不需要办理。以为自己依然会限制在机场内完成转机即可,没想到走着走着就走到机场外边了,突然觉得有一个黑下来的机会,即使完全不需要,我想到很多长年累月要偷渡至此的人,在英吉利海峡的对岸,法国加来,那里有可能一路从阿富汗陆路至此,然后等待进一步行动的非法移民们。

欧盟或者申根区内自然没有边境检查,当年因为巴黎的恐怖袭击,从斯洛文尼亚进入奥地利的时候车上的每个人都被查了护照,之后因为移民危机,中欧和东欧国家很快就收紧了边境。

从阿塞拜疆的巴库到格鲁吉亚的第比利斯是坐夜班火车过境,记得那天晚上朋友送我去车站,我们两个走路在春末的巴库街道,当时刚好是斋月,太阳刚落山,斋戒一天的穆斯林从家里出来,饭馆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有烤肉的香味。我车厢旁边是一个在沙特工作的巴基斯坦人,他也一天没吃东西了,说话声音很小,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虚弱,阿塞拜疆虽然是伊斯兰国家,但相对世俗化,尤其是巴库,严格斋戒的人不多,他一个外人反而这么严格,说去第比利斯旅行,但是到了边境,格鲁吉亚的边境工作人员上来查护照和签证,他被单独叫了下去,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一直到第比利斯。

可能是因为他的护照或者他的宗教,可能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不知道。时代不一样了,穆斯林会不会想念倭马亚,阿巴斯,奥斯曼帝国的时代,在新世界发现之前,安拉的信徒们比基督徒有更多更自由的远行,有Ibn Battuta这样伟大的旅行家。火车上的这个穆斯林来自巴基斯坦,一个二战之后才出现的国家,一个因为信仰的分歧而在南亚大陆分离出来的国家。

黑海旁边的土耳其海关

从格鲁吉亚到土耳其是从基督教国家返回到另一个穆斯林国家。

两个国家之间不需要护照就能来往,边境可能很少看到中国人徒步出入此边境,还挺好奇,身边是戴着黑头巾和裹着黑罩袍的土耳其妇女,还没出海关,就看到耸立的宣礼塔,出口不远就有一座清真寺,回家的信徒啊,你马上就有祈祷的地方。可惜大家都知道往来这个边境的土耳其人,不少是冲着Batumi的赌场和妓女,还有便宜的酒水。那么回家的信徒啊,你马上就有忏悔的地方。

我和一个台湾女生从格鲁吉亚搭车到亚美尼亚,一个格鲁吉亚人一路给我们送到了边境,我过关很顺利,她因为护照问题遇到了点麻烦,因为亚美尼亚不承认台湾的中华民国护照,她需要用中国大陆颁发的一个旅行证作为证件使用,好在一切都顺利。

从亚美尼亚我自己一个人搭车回第比利斯,到了边境已经傍晚了,担心天黑之前回不到第比利斯,纠结了一阵直接在停车场问,两个在格鲁吉亚工作的亚美尼亚人载了我。

他们似乎是第一次让陌生人搭车,一开始比我还拘束,后来聊自己的祖国,说自己在格鲁吉亚的工作等等,就放松起来,给我吃家乡的点心。

远处是Ararat山

被亚美尼亚的警察送了一段


我是不太相信边境、国家这些概念的,未来应该不会有这些东西,就像我们无法想象无限这个概念一样,我们现在也觉得没有边境的世界不太可能。

我知道他们会存在,还会存在很久,而且这次疫情之后可能会更加糟糕。

用乌尔都语写作的巴基斯坦左翼流亡诗人Faiz Ahmad Faiz有一首关于自己祖国的诗

Let Me Think

You ask me about that country whose details now escape me,

I don't remember its geography, nothing of its history.

And should I visit it in memory,

It would be as I would a past lover,

After years, for a night, no longer restless with passion,

With no fear of regret.

I have reached that age when one visits the heart merely as a courtesy.

还有另一首关爱情以及其他的诗

Do Not Ask, My Love

Do not ask, my love, for the love we had before:

You existed, I told myself, so all existence shone,

Grief for me was you; the world’s grief was far.

Spring was ever renewed in your face:

Beyond your eyes, what could the world hold?

Had I won you, Fate’s head would hang, defeated.

Yet all this was not so, I merely wished it so.

The world knows sorrows other than those of love,

Pleasures beyond those of romance:

The dread dark spell of countless centuries

Woven with silk and satin and gold braocade,

Bodies sold everywhere, in streets and markets,

Besmeared with dirt, bathed in blood,

Crawling from infested ovens,

My gaze returns to these: what can I do?

Your beauty still haunts me: what can I do?

The world is burdened by sorrows beyond love,

By pleasures beyond romance,

Do not demand that love which can be no more.

这两首诗在萨尔曼·拉什迪在他的文集《Step Across this Line》都有引用,他还在某篇文章里说,“The most attractive thing about the Shakespearan attitude to evil is its emphasis on human, not divine, responsibility for it.”


有个公众号也叫李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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