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格莱德丨一座城的战争往事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 2020-04-01 13:18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一战的时候,法国人帮助我们,所以我们在这里建造了一个法国女人的雕塑感谢他们,可是后来,法国人支持科索沃独立,贝尔格莱德的人很生气,但又不能否认历史的存在'...

一战的时候,法国人帮助我们,所以我们在这里建造了一个法国女人的雕塑感谢他们,可是后来,法国人支持科索沃独立,贝尔格莱德的人很生气,但又不能否认历史的存在,所以只好在雕塑下面加上一句:‘我们爱法国人,就像法国人曾经爱过我们。

Nina指着卡莱梅格丹公园里这个献给法国的雕塑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心想:帮助他们的人和伤害他们的人其实不是同一批人……


来过几次欧洲,却是头一回在冬天到访。早上八点,飞机降落在贝尔格莱德尼古拉·特斯拉机场——这个特斯拉就是那个为夜晚带来光亮的电气工程师,美籍塞尔维亚人,塞尔维亚国家图书馆旁边立着他的雕像,虽然大部分塞尔维亚人都讨厌美国。

·特斯拉机场的行李转盘被设计成汽车后备箱,给了旅客一种未曾长途飞行的错觉。

我们不喜欢美国,你们也不喜欢,所以塞尔维亚和中国是好朋友。

Nina是我们此行的向导,在前往贝尔格莱德市区的途中,这个从未到过中国却说着一口流利中文的姑娘,滔滔不绝地向我们介绍城市的历史,同时试图用各种段子拉近我们的距离,比如讲述塞尔维亚和美国的相爱相杀史。刚好,天际线上闪现了“HUAWEI”的巨幅LOGO,Nina的中国情怀被点燃,转而向车内的三个IOS系统的忠实拥趸者安利手中的华为。

塞尔维亚和中国为什么可以互免签证,由此可见一斑。

“我的家族过去一直居住在塞尔维亚,因为战争才搬到波黑,我同时拥有波黑和塞尔维亚的国籍……我的很多朋友既讨厌美国,又想移民美国,可是我最喜欢贝尔格莱德,我是塞尔维亚人。”

尽管南斯拉夫已经解体,但地缘政治、不同宗教、族群和不同文化背景交织,即便是不热衷政治的年轻人,也没办法从这些语境里逃离。时间不过退后一个世纪,横跨黑海到地中海的巴尔干地区,就先后爆发了两次巴尔干战争,卷入两次世界大战,以及数不清的南斯拉夫内战。

“欧洲火药桶”的称号,既不光彩,也不荣耀,随着“巴尔干”成了消极战争的代名词,身处其中的人均不愿过多提及,曾作为南斯拉夫联盟组成部分的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就以“东南欧”代之。

不过塞尔维亚人不是如此,他们怀念过去,怀念南斯拉夫,怀念他们的伟大领袖铁托。

也许因为塞尔维亚曾是那个拥有“七国国境、六个共和国、五个民族、四种语言、三种宗教和两套文字”的统一国家的主体,在众多帝国的博弈中,他们曾胜利并创造了自己的传奇。如今传奇不再,但守旧的、怀旧的基因早已不自觉地渗透进民族血液里,时不时激发出民族热情。

南斯拉夫时期,贝尔格莱德是这个共和国的政治经济中心——首都,也难怪每每说起贝尔格莱德,Nina的骄傲溢于言表,虽然她未在此出生,也不在这里长大,大学里学的是中文,工作地点几乎遍布全欧洲。

老实说,贝尔格莱德不是那种会让人一眼倾心的城市,尤其在寒冷的冬季,灰暗的天空昼夜压境。

贝尔格莱德历来以多样变幻的建筑风格闻名,因为历史原因,这里的街区建筑风格迥异,遗留着不同世纪,不同统治者的权力缩影。罗马式、拜占庭式、奥斯曼土耳其式、巴洛克式、文艺复兴式……几乎建筑史上的每一种风格都见证过这座城市的发展与变迁,连同新艺术运动、野兽主义以及社会主义独有的粗狂与豪放一齐呈现。

可以说,这里的建筑风格有多么丰富,这里的过去就有多么复杂。

以往初次到访某地,总是对陌生的风景充满好奇,但自进入贝城城区,就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和忧郁,也许是阴沉的天气作祟,也许是沿途那些低矮破旧的房屋打破了美好幻想,又或许,源自人内心深处对战争的本能恐惧和抵制。

身处巴尔干半岛中心,掌握巴尔干之钥,数次被夷为平地又数次重建,虽然贝尔格莱德的意思是“白城”,但这个城市的过去充满着黑暗。仅仅看贝尔格莱德的城建历史,都能了解巴尔干半岛一半的故事,或者说挥之不去的战争往事。

直到今天,只要你指着萨瓦河上的桥,贝尔格莱德的人就会告诉你,德国人干了啥,美国人又干了啥。如果建筑会说话,战争审判时,贝尔格莱德的控诉大概会无休无止,破损建筑,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战争遗留问题,但很显然,这里的人并不想将历史推倒,重建出足以掩盖真相的富丽堂皇。

伫立着政府办公机构的主街上,北约轰炸中被炸毁的楼宇还坚挺着以断壁残垣的面目示人,贝尔格莱德的居民从未想过要去改造它,政府也不会去做,Nina说:“那是我们的历史,后人应该记住它。”

她没有说出口的另一个原因是,塞尔维亚人是出了名的慢性子,重建需要太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从战争中活下来的这一批人,需要及时行乐治愈战争创伤,所以今天的贝尔格莱德成了“欧洲夜生活之都”。对老人们来说,战争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但对年轻人来说都是过去式,当贝尔格莱德以大胆坦率的面貌,挑逗充满冒险主义精神的年轻五感,散居在巴尔干半岛各国的他们急切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哪管这个逃离的出口,曾是旋涡的中心。

1999年的科索沃战争,让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中国人,第一次向巴尔干半岛纷争投去关注的目光。当时,北约轰炸贝尔格莱德,炸毁了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导致三名中国记者遇难,引发了国内大规模的反美浪潮。

如今,中国驻前南斯拉夫大使馆遗址是每个到贝尔格莱德旅行的人必去的“景点”,守旧的塞尔维亚人不愿意破坏历史,但崇尚发展的中国人早已清理废墟,开始了新一轮城建——原址处,由中方团队和塞尔维亚人合力建设的中国文化中心已现雏形,门前立着一块由贝尔格莱德市政府捐献的缅怀罹难烈士纪念碑。

有趣的是,仅仅隔着一条马路,日本国驻塞尔维亚大使馆与在建的文化中心比邻而居。Nina跟我说起这个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司机先生突然开口道:“我的太太当时就在泽蒙的家里,她看到有导弹飞向了中国大使馆,然后在新闻里看到一片废墟,而我,当时在科索沃打仗。”如果老先生不主动说起,我肯定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和蔼可亲的绅士,曾蹚过战争的泥泞。

写作《黑羊与灰鹰》的英国作家丽贝卡·韦斯特认为:接受悲剧本身,是斯拉夫生活的基调。她用“怀抱仇恨的人已经准备好了杀害无辜并且用其换取利益,而无辜的人又偏偏急于殉道。”形容巴尔干半岛的战争厄运。

在和塞尔维亚当地人的交谈中,我发现他们虽然对政治不感兴趣,但坚持,任何国家支持科索沃独立就是侵犯塞尔维亚的国家主权。当然,他们不会提及科索沃战争期间,塞尔维亚针对阿尔巴尼亚人的种族清洗,这件事少见于报端。

今天在科索沃定居的阿尔巴尼亚人越来越多,在与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保加利亚等国井水不犯河水之后,塞尔维亚的仇恨基本转移到了阿尔巴尼亚。

国与国家之间有分歧,国家内部也不一致,比如司机先生的家泽蒙——这是一个毗邻贝尔格莱德的小镇,贝城人认为,泽蒙是新贝尔格莱德的一部分,但在泽蒙人眼中,泽蒙就是泽蒙,不是任何城市的附属品。巴尔干地区反复沦陷于硝烟战火,不能说与这种不同视角的分歧无关。

“人生中有比打仗更好的事情,但是只有当做这些事情的人通过打仗赢得选择权,人生才会更好。” 站在贝城的制高点——卡莱梅格丹堡垒上,看着远处正拔地而起的高楼和泽蒙的地标嘎尔朵什塔楼时,我一直在想丽贝卡的这句话,通过打仗赢得的选择权,真的会让人生更好吗?我问Nina的看法,她说自己一直很很幸运,虽然出生在战争年代,但因为家人保护,从未直接与战争接触,在波黑山区过着让许多同龄人艳羡的童年生活,一如现在这份可以环游世界的工作。

我们边聊边走,最后得到的共识是,大部分人都想追求幸福,其实只要和平就很满足。比如贝尔格莱德的居民闲暇都喜欢到卡莱梅格丹堡垒散步遛狗,这座堡垒最早建于凯尔特时代,为城市的发展奠定了第一块基石,数千年沧桑变幻中,不知埋葬了多少朝代废墟和战争英灵,可是不管天气多差都会有人来。

让我惊讶的是,这座堡垒内还展示着许多军事武器,原本我以为只是模型,因为这些武器几乎是赤裸地被摆在草坪上和城墙上,与儿童游乐场和动物园距离很近。但Nina说这些武器都是真的,大部分来自北约的轰炸,少数是二战时德军留下的。

“那个是什么?”

再次穿过堡垒大门和白色塔楼时,我在逐渐开阔的视野中发现了一个特别的雕像,雕像本身被高高竖起的维修铁架团团围住,但雕像的模样却被绘制在铁架连接的四面帆布上,如此一来,即使看不到雕像,也能知道里面长什么样。

欧洲各国都十分热衷建雕像,法国有太阳王路易十四,德国有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二世,反正国王雕塑一大堆,没有意外都是马背英姿,而这个雕像是个普通人,名为《胜利者》,是1928年,为纪念塞尔维亚在巴尔干战争和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战胜奥斯曼帝国和奥匈帝国而建的。雕像背向堡垒,面向新贝尔格莱德,左手持鸽,右手收剑,意义非常明显。

据Nina说,这位“胜利者”原本立在莫斯科酒店前的十字路口,因为靠近米哈洛伊大公街,来往行人众多,城里的老人们觉得这雕塑衣不蔽体,着实有伤风化,多次向相关部门反映,于是具有强烈象征及纪念意义的雕像不得不连日辗转,到了这堡垒山上吹冷风。

我觉得这个位置比原先的要好,因为雕像所处的地方,正是曾经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和奥匈帝国对峙的前线。堡垒下方流淌着温柔的萨瓦河,以及从匈牙利一路奔腾而来的多瑙河,两河交汇处,泥沙堆积出一片沙洲,不过这是个禁止进入的生态岛,上面栖息着许多珍稀鸟类。不由得想象一下春夏时节,这里该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洲,天朗气清之日,观鸟游河甚是惬意。然而在冬季,天阴无雪不说,猎猎多风,吹得半山瑟瑟,杜甫有句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颇有见地!

旅行体验产生的幸福感,果然主要仰赖于环境。卡莱梅格丹的视野很好,可惜再好也敌不过糟糕的天气,贝城的建筑在冷风里不仅气势全无,还显得十分阴郁,更何况公园里还有个墓地。Nina说,这个墓地是奥斯曼帝国统治贝尔格莱德时留下的,出于尊重历史和死者,信奉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并未将这个“异族异教”的陵墓移开。而奥斯曼帝国对贝尔格莱德的征服,总是通过夷为平地实现。

卡莱梅格丹,原来竟是土耳其语。

贝尔格莱德的建筑里,最让本地人骄傲的是居于老城区东部的圣萨瓦教堂。教堂始建于1935年,因为各种原因到现在也才建好外部,参观的时候,里面依然有许多工人在进行内部装修,只有下层开放公众游览。有别于传统十字建造的教堂,遵循拜占庭风格建造的圣萨瓦教堂四方周正,内外皆以纯白色大理石堆砌建造,围绕中央穹顶建有四座钟楼,钟鸣时分,响彻贝城。

虽然还未完工,但贝尔格莱德的新婚夫妻都会到此举行婚礼,每周都有例行礼拜祈祷。官方介绍里写着,这是全世界最大的东正教教堂,其规模仅次于伊斯坦布尔的圣索非亚清真寺,位列世界十大教堂之一;里面供奉的是塞尔维亚东正教会的创始人圣萨瓦,这位塞尔维亚中世纪的红人曾是位王子,因在王位的斗争中选择宗教,并以此团结民族内部分散势力,得到了当时教宗的认可,所以东正教可以在巴尔干半岛生根立足,发展至今。

夜幕降临,圣萨瓦所在的山丘上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东正教的圣诞节,共和国广场和米哈洛伊大公街上,节日灯饰一扫白日沉闷,整座城市好像突然活了起来,萧索落寞都被年轻人的欢声笑语打破。

回到入住的酒店,发现顶楼餐厅的视角正对圣萨瓦教堂,隔着窗户,朦胧夜色模糊了贝城沉淀的沧桑,也赋予着圣萨瓦别样的温柔与圣洁。此时我才明白,圣萨瓦不仅仅是一座教堂,它从上世纪来,代表着旧有的秩序和南斯拉夫曾经的辉煌,人们不惜代价、努力堆砌的巨大石块,承载的其实是每个塞尔维亚人的希望。

我记得第一次看到满身弹孔的房屋时,问过Nina:“为什么他们不把房子修好?”

“谁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再来?” 她半开玩笑地跟我说。

图文/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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