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尕那游记 | 飞蛾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 2020-06-29 01:02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拥抱与众不同的光亮一只飞蛾闯入另一间房,一眼就寻到一处光源,义无反顾地献上亲吻。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半生已然逝去,半生全烙在滚烫的玻璃壁上。'...

拥抱与众不同的光亮

一只飞蛾闯入另一间房,一眼就寻到一处光源,义无反顾地献上亲吻。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半生已然逝去,半生全烙在滚烫的玻璃壁上。

对光与热的渴望取代了双眼与心智的位置,使它忘记了黑暗与寒冷,忘记了自己是此处的不速之客,只记得这光亮是自己最亲最善的神明,充满神秘又亲切可人。冷漠的玻璃始终不愿网开一面,可飞蛾并未察觉,反而只感到温情环伺,只觉得光亮的微笑愈加迷人,愈加独特。

这个灯泡与世上所有灯泡都相同,并且会变得越来越相同。


公路是峡谷眼睑下偷偷摸摸的贼,它躲过峡谷矫首昂视的目光,将贪婪的人们运进深处。

人们坐在四个轱辘撑起的钢板上,行进在黑暗与光明互相纠缠的路面上,向峡谷深处进发。午后的倦意穿过密林,透过切割着空气的汽车钢板,直达车腔内的脑与眼中,渐渐为意识拉上一片幕帘,永远消失在峡谷中。

一阵微风吹过,无数的车轮碾压使公路不得已抖了抖脊背,唤醒了他们沉睡的身躯。

公路有些心神不定,它担心这个无意之举会破坏留给人们吃苦耐劳的形象。可人们吸饱黑暗的眼睛只顾打量车窗外的一切:旅游车、采石车、运输车、雄伟的石山、连绵的树林、砍倒的树林、扎根山坡的建筑群、垃圾、粪便、发胖的牲畜、黝黑的和白净的面孔。刚刚摆脱了恼人的峡谷,他们又被困在石山围成的圆圈里:扎尕那。

扎尕那

那辆车停了,他们提起象征着“不速之客”身份的行李箱,被周遭嘈杂的声音包围。

吃饭吗?

住宿吗?

中餐!藏餐!

独立卫浴!

特色酥油茶!

欢迎光临!

沉默和掉落的瓜子壳。

数年前,行李箱代表着陌生、好奇、恐慌和热情;而如时,却只代表着黄金和掠夺。

金钱是冰冷的邀请函,抹去不速之客们的慌张。

这些行李箱的主人是一群沉溺于网络与高楼世界的年轻人,他们对眼前的山与林激动不已,欢呼雀跃,甚至振臂高呼其为“仙境”,仿佛此地的每一口空气都清爽宜人,可以直接挂至网络销售出去。

可是,几日后,他们厌倦了泥土中的山林,夺走了所需之物,便寻着高楼之林的低吟之音匆匆逃离。

我的独属光亮

飞蛾放缓了疯狂的攻势,不是因为对光热的渴望并未有所衰减,而是由于半生的碰壁已使它不再对这处光热抱有激动的好奇,而是怀着自以为是的熟知。

熟悉的温度、一如既往的光强、坚固如一的壁面,使它自觉此处是熟悉的家,别无替代。对于这种无知且自以为是的想法,灯泡迎合似地左右摇晃,施以嘲笑:

从未目睹过我不再燃灼的时刻,从未握紧过我滚烫的手掌,愚蠢的碰撞却令你安家此处。

蒙混头眼的飞蛾感受到灯泡的左右摇晃,欣喜若狂,高声呼告:

这是我的独属光亮!

这份宣告灌进后来的其它飞蛾耳中,却并未引来敌意,因为后来者还仍和之前的它一般沉浸在狂热的渴望中,耳聋眼瞎。


欢呼与雀跃之后,他们闯进一间间房屋,捉住房屋的主人,逼问他们一个个问题,用一个个采访记录的“武器”迫使双方提高姿态。

他们希望用最短的时间熟识镜头前的所有原住民,企图用这种毁灭性的沟通方式打破双方的心理壁垒,束手就降。好奇的眼神让久居深山的黑脸村民不知所措,尽管他们已经接待了数以万计的闯入者,自认为对这些外来者已然毫无好奇之心。但是,当年轻人的问题接踵而至,黑色的脸庞却渐渐泛红,变成夹杂着自信、紧张、怀疑、坚定、愤怒和迷惑的深赭色;断断续续记录的笔尖甚至使他们对自己早已熟知的生活产生模糊的陌生感,仿佛提问者比他们更加了解这峡谷内的琐碎瞬间。

相反,在受访者踟蹰不定的片刻,年轻人们会不自觉地挺挺胸膛,嘴角扬起略带有嘲讽意味的微笑,全然忘记自己不速之客的身份。峡谷的拥有者和闯入者仿佛调换过来。

机械重复的提问和逐渐相似的回答给年轻人原本鼓胀的好奇心扎了无数针眼,即使缝补上秀丽可人的风景这块补丁也无法堵塞这些日益扩大的针孔。千疮百孔的好奇心使他们无所适从,就像第一次置身于亮丽璀璨的高楼大厦之间的乡下人,在高山密林中怅然若失。他们在这峡谷深处体会到了车水马龙中特有的迷茫,因为他们仍旧借用网络与都市保持通畅亲密的联系,为他人点赞,顺带道几句心得感想,甚至装作已然对这峡谷内了如指掌似地向朋友分享。

然而,他们从未体验过此地生活的本质与精髓(旧的正在消失殆尽,新的已经蠢蠢欲动),只是通过装模做样的道听途说构建出对峡谷内的一切认知,并且全然肯定这就是此地的本来面貌,就如他们对都市本质的理解全然相同,同样从不加以怀疑。

和历史上无数的闯入者一样,他们踏入此地,一段时间后,便拥有了闯入者和原住民两重身份,并且在潜意识中逐渐认为后来者才是不速之客,而非自己。被他人打扰的不安坚定了他们尽快逃离此处的决心,使周围原本美丽的风情变得丑陋起来。

这已是确凿之实,即使他们不愿承认。

去他娘的破灯泡!

这只飞蛾用力翕动翅羽,扇落了翅膀上的粉末,屋内瞬间弥漫着敌意的气味。可是,后来者却浑然不知。目睹此状,这只飞蛾气愤地摇头晃脑,正欲驱赶这些不知深浅的混小子,却不料瞥到不远处的另一光源。那独特的、耀眼的光使它惊呼不已,诱使它不假思索地开足马力飞奔而去。临走前,一股声音响彻云霄:

去他娘的破灯泡!


几日后,他们习惯了住处昏暗的灯光,并在灯泡微弱的呼吸中找回了自己往常的姿态。

安定已经开始挠着好奇的腮帮子,无法立足。出发前的期待与兴奋早已化为破碎的泡沫,与峡谷内的灰尘羼杂。他们本以为峡谷内的事物与往日居住的城市大相径庭,并会借此获得意料之外的收获。可是,无处不在的网络毁灭了这一切,死死攫住他们衰弱的思绪,让他们不得不停驻在往日虚假梦幻的城市生活。

这一切不只因为网络,也因为公路早已盗走峡谷内旧事物的一切。

为了防止仍旧生活在峡谷内的居民愤怒或出走,公路运来了旅游车与外界完全相同的事事物物,将峡谷中的一切炸为废墟,只留下随波逐流的村民与尚有商业价值的高山密林。

迟钝的村民被剥去衣裳、赶出田地。从未想象过的巨额财富洗尽了他们世代如一的观念,将他们抛进物欲的沼泽中。他们来不及愤怒,只能感觉到莫名的迷茫,变得和无数外来者一模一样,被始终耸立在远处的高山嘲笑。

年轻人们并未察觉到峡谷已变得如废墟般荒凉的世上所有的城市一样无趣,只觉得近处运转的机械异常吵闹,便认为峡谷正越来越具有生机,充满希望。

“就让此地欣欣向荣吧!是时候离开了。”

他们为自己的厌倦找了个借口,攀着城市递来的绳索急忙逃去。

他们相信自己属于某一座城,相信下一处旅行地会分外迷人,相信自己一直在寻找光明。他们带着自己的思考与困惑——实则是村民的思考与困惑——离开,同时筹划着下次旅程。留在他们身后的只有始终散发着“光亮”的高山密林,静静呼吸。

飞蛾在黑暗中飞入一间间相同的房屋,又不断逃离出来,终于在某一刻死于黑暗与光明之中。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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