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三日独行 | 梁思成 中国市长 佛与贾樟柯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db:出处] 2021-02-08 23:27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赐给我一行诗吧将我从平凡的日子里凭空拎起广袤的世界迅速收缩为一个玲珑的玩具0 1527年前,大同是北中国的首都。2020年最后也是最寒冷的三天,我两次抵'...

赐给我一行诗吧
将我从平凡的日子里凭空拎起
广袤的世界迅速收缩为一个玲珑的玩具

0

1527年前,大同是北中国的首都。2020年最后也是最寒冷的三天,我两次抵达大同。在这三天中,我的口罩多次被冻成固体,只好摘下来搓掉冰碴再继续戴。

即便如此,行程还是被我安排得很满。

追随梁思成去看辽构和泥塑、第二次拜访云冈、以各种方法吃面条和黄花菜,离开大同乘火车去看最高最古老的木塔,和不会说普通话的老大爷讨论故宫和藻井,在残留的废墟间寻找《小武》,在崭新的城墙上结识一位已经离任近十年,却仍被城市里所有居民挂在嘴边的市长。

1

从北京北站出发,穿越燕山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失去山脉阻挡的大风狂妄得夸张,从下出租车到青旅的二百米步行路程就足以让我对前台的热巧克力满眼冒光。

捧着咖啡杯,一边撸猫一边和老板聊天,说起接下来的行程。这么冷的天气,游客不多,但景区免票的最后期限还是吸引了一些贫穷的背包客。

在青旅

除了石窟和城里的几座建筑,老板还问到这几天是否要去恒山和悬空寺——这是游客们习惯性的选择,刚好可以和几位客人一起拼车去,但我觉得应县木塔更有吸引力。

去木塔的人不多,老板建议坐火车去应县,并不比包车慢,且便宜。

他提醒去木塔旁边的净土寺看藻井时最好带些零钱,到时候用得上。去应县被正式排在了第二天的计划中。

2

喝完稍暖和一些,先在古城随便走走。

古城中红绿灯不多,宽阔的街道上几乎没有游客,车辆开得肆无忌惮。

城墙还崭新,站在上面能轻松数出城里那几条重要的屋脊,其中有一些从辽金时代就在此处,而另外一些金光灿灿的琉璃尚未褪去从瓦窑里带出来的火气。

更多的区域是大片拆迁后被绿色丝网覆盖的瓦砾,丝毫看不出规划中应有的样子。

法华寺与天主堂相对而立,清真大寺被金店环绕,又与纯阳宫比邻,道士背着手从华严寺门前走过,在古城里,这都不稀罕。

重头戏到来之前,填饱肚子才是刚需。

大同颇有些待客的好吃食,知名的紫泥369、龙聚祥和凤林阁都在鼓楼附近。

紫泥的黄米凉糕久负盛名,尝来也确实惊艳,又点了粉丸、筱面,都不错。后来又吃了龙聚祥的鲜黄花烧卖和兔头,黄花菜不少见,但鲜黄花因有微毒而不常用,处理后的鲜黄花菜做出的烧卖风味清爽独特,值得一试。黄花菜作为大同特产,在这三天的菜单上里频频出现,出租司机也不掩饰大同人民对黄花菜的热爱:炖牛肉!把黄花菜铺底下小火炖上,哎是真香哇。

3

华严寺的大雄宝殿坐在高台上,四平八稳。

从进入山门开始,重建的建筑太多太杂又缺乏节奏感,对于期待瞻仰这座宏大的宋金木构的游人来说,这种铺垫算不上好。

只有在登高台时,台阶爬到一半猛然抬头,发现从天而降一对鸱吻,接下来是舒展的脊线和敦厚的墙壁。尽管后人把周遭环境自以为是地改造至此,站在“调御丈夫”匾下,那种蓬勃张扬的力量感比起故宫太和殿却仍有过之。

在大同的古式建筑上,不论年代新旧,挂着的铜铃铛都会响,这很好,西伯利亚季风会在全年一大半的时间里拨动它们。

摄像头混入其中

近年建成的华严寺塔地宫是纯铜打造,压迫感过于强烈,也实在无甚可观,但登塔还是值得的。

从高空看,大雄宝殿的古朴线条苍劲,在庞大的仿古建筑群中独步。一街之隔就是废墟和工地,远处耸立在屋顶上的有十字架也有新月。在城墙包裹不到的地方,丛林般的城市正在野蛮生长。

相比于表象庄严但塑像和壁画让人提不起兴趣来的大雄宝殿,被称为建筑艺术里程碑的辽构薄伽教藏殿虽然在体量上袖珍得多,室内却无比生动。

“薄伽教藏”意为存放经藏的殿宇,结构严谨,有唐遗风。

供台上的侍者天王菩萨佛陀,自由散漫又不失秩序庄严,让人想参与进讲经现场。

要让眼睛适应室内昏暗的环境后再去端详那尊露齿菩萨,匠心熠熠,描眉点睛,除此之外再也没有谁的微笑穿越千年。

薄伽教藏天宫楼阁木作(图源网络)

第二天在大同博物馆,我站在薄伽教藏殿三米多高的鸱吻原物前,对刚刚被我称为“袖珍”的辽构羞愧难当。

4

穿梭在城里的庙宇重楼间,很难想象,如果没有宗教的流传,古代中国的艺术会如何发展。

这种震撼和感动在善化寺尤甚。

华严寺实在太过耀眼,使坐拥三座金构一座辽构的善化寺倒显得冷清了。

假使它位于大同之外的随便一处,都足以成为整座城市最举足轻重的明珠。

步行到善化寺,日头已经偏西。

冬季地球自转而被压缩的太阳交角使得这一天已经所剩不多的阳光越过殿宇巨大朴素的木门投进室内,落在结趺者的肩上。

看护员不停的拖地扫除,激起的灰尘和穿透它们的光线造成丁达尔效应,我清晰地感知到来自历代的细微颗粒在四周涌动。

殿内地砖材质远不及明清宫里漫地的金砖细腻,但走在上面是动听的。

院里几乎没有游客,保安过来和拖地的大妈聊天,说这么冷的天你老擦它干啥,又没人检查。

大妈说,人来就有脚印,这不擦都不好看了。

善化寺大雄殿采用减柱造法,使得室内空间变大,气氛也随之庄重。

五方佛和二十四诸天头顶,除正中间有一块藻井外,其余四间都不作吊顶修饰,光明正大地裸露着粗壮的椽子和斗拱。

辽人的性情就是这样自信奔放吗:你看吧看吧,不遮不掩。连殿门也延续着这种风格,整个圻下一块木板来,涂上大漆就作罢,再也没有多余的修饰。

是否因为唐宋之后的统治者们越发得不自信,眼皮下再也容不得这种威严,这样气度的建筑和造像在后来的城市里也再找不到了。

那天回到住处,回想着在善化寺正殿门外呆坐着不能平息的震撼,读到了梁思成的话:

“在大同善化寺暮色里面向着塑像瞪目咋舌的情形,使我愉快得不愿忘记那一刹那人生稀有的、由审美本能所触发的锐感。”

5

第二天的气温是-22度,吃了碗羊杂就赶到火车站奔赴应县,去会木塔。

应县就是木塔,木塔就是应县。

应县释迦塔建于辽清宁年间,具象地说,这一时间大约处在苏轼和欧阳修的青年时代,于是应县木塔成为了中国现存最高最古且唯一的一座木构塔式建筑。

绿皮火车从大同开往终点太原,晃晃悠悠温柔得过分。

列车员提醒过戴好口罩,开始到每位乘客面前询问到哪站下车,拿笔记在纸上,并告知到站时间,每到一站再逐个提醒。

沿线低矮的民居上都插着小烟囱,少则三两个,多则五六个。怀仁站上来两个要去太原的和尚,视力不太好,几乎要把脸贴在手机上才能看清上面的经文。

一个小时后登上一辆小巴,五块钱到木塔。

玻璃脏兮兮的,还结着霜,外面的景象看不太清楚,但我还是忍不住不停向窗外张望,期待着前人描述中荒原上遥望木塔兀立的感觉,几次看见远处似乎有个宏大的阴影,又好像是树。

而当我站在木塔脚下,却没有想象中那种扑面而来的撼动,虽然不曾谋面,但有赖于各种媒介,我对它已经足够熟悉了。

塔外立面的每一层都悬挂着历代留下的牌匾,木德参天、天宫高耸、天柱地轴,古人认为北斗星和整个天空都围绕着木塔旋转。

当代的建筑越来越高,这时的“高”往往是为了扩大使用面积以解决人口和其它实际使用问题。而在古代,付出如此代价来兴建一座高塔并没有太多实际的作用。

仙人喜楼居,脱离了实用主义,“高”就被赋予了更多的浪漫气息和对追寻美好事物的意愿。

6

从木塔到净土寺要穿越一大片废墟,走过几乎不成路的泥地。净土寺新院落的扩建已经基本完成,从侧门绕进去,大殿竟然敞开着。

青旅老板和来过的人都说净土寺大殿平时不开放,要找到看殿人请他开门。

而开门的代价一般是捐一些香火钱。

殿里有两个人正在朝拜许愿,看来准备的零钱也免了,径直往门里去。

看管员大爷满脸褶子,简直比刚刚破泥路上的沟壑还要深,他口音很重,拦住我问从哪里来。

我说北京。

他的话我听得很勉强,大概是说北京专程来的啊,那得好好看看,我们这藻井你们故宫都没有,这是国宝!

看得出他对于这堂藻井和天宫楼阁的骄傲,我应和。

净土寺大殿顶覆斗形天花板,以房梁划为九格,分作九个藻井,正中金龙盘绕,周遭又配以繁复的天宫楼阁。

大爷说得没错,这种不计成本和工艺的藻井仅此一处,海内孤品。

净土寺藻井(图源网络)

大爷紧盯着我的相机,警惕地指着桌子上的提示牌说这是国宝,哪都不能拍,我乖乖作罢,绕到角落看石狮子。

大爷也跟过来,指着残存的狮子说了半天,我又没听清。

梁思成称释迦塔、净土寺藻井和石狮为应县三宝,石狮雕工精美,采用罕见的披头散发造型,如今破坏严重,仅仅能看到大约的轮廓和后脑勺上几缕大波浪了。

净土寺逼仄紧凑,与石狮藻井比起来,后补的塑像和壁画都粗糙得令人生厌。

仰着头看够了,和大爷告别,夸赞说真了不起真厉害。

大爷得意:那可是了,你们故宫里都没有!

7

院里有一群老太太做法事。

她们带着法器从客堂鱼贯而出,鲜艳的花袄外面罩着纱质的黑色道袍,每人拈上一支香,敲着唱着进了殿。

不远处是她们骑来的电动自行车,新建的钟鼓楼构架包裹着惨白的塑料布,冷风下极尽娇态,香灰散落一地。

到不远处看了残存的土城墙,走到一条稍微像样些的路上,两侧的民居似乎已经无人居住,从墙上残存的标语看来这里曾经应该是最繁华的街道。

理发厅搬进了新一些的房子里,玻璃门上还是雾气氤氲,老式的理发椅颤颤巍巍,镜子前摆着妖艳的瓶瓶罐罐,混合半干的毛巾,散发着油腻的味道。

这种浮夸又绝望的场景几乎要把人带回贾樟柯的电影里,小武刚刚再次犯案,正被警察铐在路边的电线杆下。

《小武》剧照

返程时间还宽裕,进了一家凉粉店果腹。应县街道上最多的食物就是凉粉,店名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姓氏的二女凉粉、黑闺女凉粉、小媳妇凉粉、二大娘凉粉,几乎简洁地涵盖了女人的一生。

打车回应县火车站的路上和司机聊天,说起这些凉粉店的名字,据他说,凉粉在大同、浑源一带广为流传,味道大同小异,取个这样女性化的名字做不过是引人注意的噱头罢了。

这要传到网上去可不得了。

8

来大同不去云冈好像不合适。

于是,从应县返程、再次抵达大同后,在去市博物馆的路上和出租司机约好第二天包车去云冈看石窟。

云冈我是第二次去了,上次是初中毕业那年,从二连浩特回家顺路看的。

司机说,冬季游客少,出租车拉活很困难,他在火车站排队等了两个小时,却只接到去博物馆距离这么近的一单,他的苦恼真情流露。

他借此提议,反正第二天要去云冈,不如包他的车。虽然我想不出这二者有什么太大联系,好在砍价之后100元的价格还算公道,于是答应。第三天的早餐是开锅豆腐。

炸过的大块豆腐煮了清汤,调味由己,有韭菜花和辣椒。

吃好上路,云冈距离市区20公里,开上省道之前,我们要先沿着古城的城墙走一段路程。

由于突然的工作调动,当年下决心重建古城的市长没有看到城墙合龙就匆匆离任。

直到2014年,我上一次来大同时重建工程还尚未全部完工。

我主动和司机提起他。

我用晚上在青旅休息的时间看完了那部拿过金马奖的纪录片《中国市长》。导演跟拍市长办公日常的同时,走入等待拆迁的居民家中,拍下谩骂和哭泣,让观众在飘忽不定的镜头中认识一位激进务实又有雄心的市长,也看到城市建设和改革的阵痛。

剧照

说起老耿,司机滔滔不绝:那片子都给禁了,影响力太大了,是老耿影响力太大了,他那是现实版的李达康啊。

“要评价老耿可太复杂了,但是在老百姓里口碑那肯定没问题了,在大同是,后来他到太原一样,让人都住上居民楼了哇,你看我们跑出租,那他来以前这哪有路呢,阴天下雨那涝的堵得哇。唉他走了太可惜,要是多呆几年大同肯定也不是现在这样了。”

剧照

不只是当地人,途径大同的旅客也很容易知晓老耿的故事,原因很明显,崭新的古城和残留的废墟还一如十年前的样子。

9

从云冈回来的下午,我一个人跑去看城里残存的民居。

破落的门楼上,残存的木雕摇摇欲坠,与其称之为受保护民居,不如叫勉强站立着的废墟更贴切。

这些有年代的老房子凭借“文物保护街区”的头衔躲过了古城改造,随即又被弃置一旁。

如果说伟大的建筑是在抵御时间,那么这些废墟已经被时间结结实实地撕扯破碎。

看得出人们走时匆忙,蒸笼和碗筷还摆在桌子上,如果抹去积压的灰尘,好像还尚有余温。也有极个别尚未坍塌的屋子里传出人声,尽管墙壁上的裂缝已经能容下一根手指。

此地的小广告也别有特色,显眼地写着“我想买房”。

我的到访惊动了一群小狗,两只从门里窜出来冲我狂吠,一只在观望,墙头上还有一只花猫警惕地抬头,或许很久没有陌生人来过了。


三天的行程,两次抵达大同。

辽阔的晋北看起来像个大工地,在生存也在改造。

萧条的废墟之外,旅途中接触到的人们都和蔼得很,如果拿来与好客山东比较,晋北的人民待客显得亲切又不失分寸。

我愿意相信一定区域内的性格是地理意义上的风物造就的。在此地发生的两次变革留下丰厚的遗产,穿越经年累月的战争和动荡,一直吸引着人们慕名前来,晋北人也开始重新审视这些遗存,不卑不亢地迎来送往。

身处这种氛围里,很难不代入那种贾樟柯式的观察法,硬生生的冲击力和真实感。

这样看来,我们穿越大地,与其说逃离生活,不如说是经历生活。

最后一餐,在东方面馆点了刀削面和烧肉,攥着125毫升的小汾酒举杯,月亮很圆很亮,风几乎要把眼角吹裂。

北境苦寒,旅行结束了。

(本文原载微信“无用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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