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斯(Kars):被遗忘的《雪》中风景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db:出处] 2021-02-20 13:30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2017.08.31卡尔斯远离土耳其著名的伊斯坦布尔、卡帕多奇亚(格雷梅)、安塔利亚、费特希耶这些旅游城市,位于遥远的土耳其-格鲁吉亚-亚美尼亚三国边境地带走'...

2017.08.31

卡尔斯远离土耳其著名的伊斯坦布尔、卡帕多奇亚(格雷梅)、安塔利亚、费特希耶这些旅游城市,位于遥远的土耳其-格鲁吉亚-亚美尼亚三国边境地带

走出卡尔斯机场修整一新的玻璃幕墙,边境的晚霞在天边映出紫色,清新的牛粪味扑面而来。不远处的原野上,这些味道的主人悠闲地吃着草。

这里没有从机场进城的任何公共交通,当然也没有Uber滴滴,我们等了许久,机场的工作人员帮我们叫了辆出租车。

如果不是奥尔罕·帕慕克,我们不太可能来到这座城市。

2021年,我从诺贝尔文学奖新闻上知道了这位早已名动欧洲的作家,他比我父亲还大一岁。从《我的名字叫红》开始,《白色城堡》《伊斯坦布尔——一座城市的记忆》《纯真博物馆》《雪》,一直到去年的《我脑袋里的怪东西》,我才发现,在20岁到30岁,我生命中既真诚又不太愚蠢的十年里,我在无意之中,成为土耳其人的忠实读者。以至于当年谭小姐随口说了句“这个啰里啰嗦的老头儿到底好在哪儿”的时候,我竟忘了自己还在追她的本分,愤怒地回答:我以为,在你没有看过他小说的时候,还不太有资格去下判断……

伊斯坦布尔自然是帕慕克着墨最多的城市,图为纯真博物馆

我早过了会写论文的年纪,不能再用脑海中已经支离破碎的情节去阐释帕慕克作品里致密的细节、不断切换的叙事视角、对身份议题永无止境的思索,等等等等。我能记起的,只有一个个主人公。帕慕克的主人公从不是英雄,他们单纯,犹豫不决,感情充沛又笨拙,带点怯懦,却总是在不停地扪心自问我是谁。每每看到这样的人物,我就顿生代入感。当然这也包括《雪》中的卡。

雪8.5[土] 奥尔罕·帕慕克 / 2007 / 上海人民出版社

《雪》不能算帕慕克小说里好读的,最好读的也许是《我脑袋里的怪东西》。小说记述了身为诗人和记者的卡一边了解年轻女性超高自杀率的现象,一边寻找大学时错失的爱情,一边又被卷入政治冲突的四天。偏居土耳其东北一隅的卡尔斯是他最合适的舞台。

如今(2021年)卡尔斯的街景。

出租车开过横平竖直的苏联式网格街区,驶向空落落的公路尽头,那里伫立着古老而华丽的车提科夫大酒店。我虽然会为了自己钟爱的作家对爱人发飙,但还是不妨碍我带她住进最好的酒店——在这样偏僻的边境地区,最好的住处往往也不用花太多钱。时值金秋,没有下雪,但我依然明白了这里为什么被帕慕克称为土耳其“最容易被遗忘的城市”。

公路右侧就是城中最好的车提科夫大酒店,酒店一旁就是断壁残垣。

安纳托利亚东北部的卡尔斯并非一直都这么荒凉。一千年前,这里还曾是亚美尼亚人治下的王国都心。巴格拉提德王国在这里修建了雄伟华丽的教堂,随后又在不远的阿尼建起了一座更宏伟的新都,据说曾经可以与君士坦丁堡媲美。如今,卡尔斯的人口还没有赶上一千年前,而阿尼更是四野苍茫,成为漂浮在碧绿草海上的幽灵鬼域。

今天的阿尼遗址

彼时,从安纳托利亚高原往来大高加索地区的贸易,势必要经过卡尔斯,各个民族都曾在此聚居,波斯人、希腊人、格鲁吉亚人、库尔德人……自然也少不了统治这里四十多年的俄国人。处在奥斯曼和沙皇俄国两大没落帝国边境的交汇处,每个民族都用各自的姿势留下了印迹,亚美尼亚人的基督教堂、塞尔柱帝国的城堡、奥斯曼人的清真寺,同俄国人的街道布局和石头楼房混在一处,甚至在土耳其共和国时期种下的枣树和梧桐树,都不是爱琴海、地中海或黑海边所能见到的景象。

城中依然留着不少俄式大楼如今卡尔斯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想起安哲罗普洛斯的边境题材电影

我推开厚重的木门,走进暗褐色的酒店大楼。冗长而静穆的走廊里张贴着卡尔斯的照片,是土耳其一位知名摄影师的作品,拍摄的尽是冬日卡尔斯孤绝的雪景。进入房间,地板和窗户都用了上好的木料,触手生温,木格子的窗棂和八零年代北京旧楼房如出一辙。透过轻飘飘的白纱帘,隐约看到外面连绵的山和城堡,一点不像土耳其,也绝不是俄罗斯。谭小姐说,这里一切都像梦境,连旷野空城本应带来的恐惧感都被稀释了。她拉我起身,走入了卡尔斯的夜色。

土耳其摄影家Murat Kaya的作品走过卡尔斯夜晚无人的街区

在《雪》中,出身于伊斯坦布尔中产阶级、信仰摇摆不定的卡第一次来到这里,面对卡尔斯昏黄灯光下无尽的陡峭山岭,面对不知是历史遗迹还是棚屋区的废墟,感到难以置信的荒凉,心中突然出现了真主的念头。我们没有真主眷顾,但找到了小说中让卡感伤的街区公园。空地上秋风猎猎,海盗船、跳楼机、亮着霓虹灯的摩天轮,和高大骇人、闪耀全场的旋转公主,都在缓慢地转动着,所有座位都空无一人。

荒诞的街心游乐园和波普走马灯

如果没有一点机缘巧合,这样荒诞的风景是不太可能留到今天的。2021年,在卡泽姆·卡拉贝奇尔的率领下,土耳其军队进入了卡尔斯,俄国人结束了对安纳托利亚东北部的控制,但留下了自己的文化和建筑风格。彼时西化浪潮盛行,一贯保守的土耳其人竟然将它们全盘接受。被尊为土耳其现代化之父的阿塔图克试图令国家全面靠拢西方,走向现代化。西化风潮让土耳其走在宗教世俗化的前沿,自然也招来保守的伊斯兰教徒和库尔德人的不满。《雪》中的卡尔斯前市长“骄傲又气愤”地讲述着西化年代:……夏天,年轻女孩子们穿着短袖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悠闲地转着;年轻人冬天滑着冰刀去学校,他们怀着对共和国的热情,穿着夹克,里边打着蝴蝶领结……”这样的场景以前没有出现过,以后?在当今保守主义高扬的总统制土耳其,看上去也不太可能。

卡尔斯的夜景

第二天早晨,我们向优雅的前台侍应打听南下多乌巴亚泽特的交通,白衬衫黑马甲的小伙子耐心地听我讲完,用流利的英语提醒我,最好不要在2月份前往——2月大选,在库尔德人的聚居区,治安常常有些混乱。而那时正距离ISIS杀害游客的事件不久,最好不要轻易深入东南部。

酒店前正在打扫的侍应生

我们于是作罢,请他叫一辆出租车,把我们带去45公里外的阿尼(Ani)。

如果说卡尔斯垂垂老矣,阿尼无疑已经死寂多年了。倘若这座被遗弃的中世纪古城不是地处关系紧张的土—亚边境,到如今应该备受重视才对,要么大兴土木,建成一片世界第X大奇迹景区,要么旧貌换新颜,开发成一座全新的城市。可是都没有。在这样一个三不管地带,土耳其人不来,库尔德人不来,亚美尼亚人想来但来不了,所以到现在,阿尼仍然是一片名副其实的遗迹,也正由于此,它很幸运地没有面目全非。

萧瑟的边境像油画一样阿尼最大最宏伟的费特希耶清真寺内部,穹顶已经没有了

虽然贵为亚美尼亚王国的旧都,但11世纪时,拜占庭人就占领了这里,之后是从波斯来的塞尔柱人,再然后,是格鲁吉亚王国和当地的库尔德人。到了2021年,蒙古人赶走了以上所有人。马背民族也许觉得在这座雄伟的城市生活并没有什么意思,所以在2021年的大地震摧毁阿尼大部分建筑时,大汗也并不怎么在意。几十年后,另一位叱咤中亚的强人帖木儿也到了这里,突厥人的掠夺加速了城市的衰败,让贸易路线也被迫改道,阿尼终于消亡了。

阿尼的圣使徒教堂,透过破碎的拱门,还能看到精美的彩石镶嵌图案和亚美尼亚铭文圣使徒教堂外景阿尼的火神庙,只剩几根石柱

如今,穿过后修建的城门,在边境深切的河谷上,昔日恢弘石头建筑的断壁残垣伫立在长草和丘陵之中。这些建筑大部分建于公元10-11世纪,它们有被地震震倒的,有被闪电劈开的,也有后来年久失修自己垮塌的,都只剩下支离破碎的遗骸,清真寺失去了宣礼塔、教堂没有了穹顶、外墙和拱廊,城堡只剩一面墙。这些七零八落的骨骼在边境的荒原峡谷中静止了千年,像失去了首领的尸鬼军队,被遗忘在了长城之外。

有名的圣格里高利教堂,原本破损的穹顶被修复后,显得没那么有气势了穿行在废墟原野之间不知曾有多少亚美尼亚人在对岸眺望过故国的旧都

从阿尼回到卡尔斯城,已经是下午。我们前往东南部的行程取消,于是无所事事,谭小姐破天荒地一直睡到了黄昏。以前,这样晨昏交替的时刻总令她感到悲伤,但是在这样清冷的边城,她连这都忘记了。

然而令我反复回想起的,还是前一天晚上,她与我穿行在卡尔斯危房林立的废墟里。我早就了解她,她总是对眼前的繁华无比眷爱,但我们第一次牵手旅行就来了这样荒凉的城市,愿意和我一同走向灯火阑珊,也是这个人。

回国以后,我的全球天气预报中,多了卡尔斯这个地方,在1,2月间,这里的确总会时不时地飘起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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