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花开（一）

木达

初夏的京都，混合着绿草青叶气息的阵阵熏风吹过光琳的袖襟，让略带潮湿的空气如流水般漾过他的身旁。光琳屋前的那道流水用涓细的潺潺清音正和着熏风的轻抚。他清晨出了屋门，在屋前清流水畔时而驻足时而流连，看着那一丛一丛深紫悠蓝的燕子花半没在浅水中似乎柔弱又实在韧性的身形。这水流是从上游贺茂川引出的御用水渠，通至禁里皇城，虽是人工水道，却毫无造作的融入到这郊野的湿地之中。因是御用之水，其洁净有专人管理，常年清澈无垢。更便利的是，沿途住户商家尽可取水供自家使用，并无法纪禁止[1]。那近旁的上御灵神社便引此水入境，造了池，池中也生着丛丛燕子花。

光琳不由想起数年前刚迁至此地的情形。那时候几乎家产荡尽，连原先父亲留下的京中阔宅也易手他人，于是不得不另寻栖身之所。然而事情似乎也并不见得如此之坏。当光琳来到京郊这片安静的湿润地带时，一眼便钟情于这道细渠所营造出的曼妙景致。那也是初夏时节，水边的菖蒲以及她的姐妹――燕子花，刚露出些许颜面，修长的花瓣大多还未伸展开来，腼腆的环抱在一起。光琳心想，城内流传的“中町菖蒲”大概便是指的此地了。

这里是到了出京城的关口之一――鞍马口的地界，自然少了城内文人茶客们的雅宅，在大片的田地中只散落着一些农户，与光琳先前的生活环境大相径庭。光琳信步在周围走走看看，向城外西北望去时，可以看到鹰峰的秀姿，那是前辈本阿弥光悦[2]晚年的隐栖作陶之地。鹰峰的记忆对光琳来说似乎有些久远，自己的曾祖母是光悦的姐姐，在鹰峰亦有宅邸，儿时也时有拜访游玩。曾祖母去世后，光琳便很少再上鹰峰了。更不济的是，前年还典当了光悦所作鹿莳绘砚箱，加上一件茶器的信乐水指，倒借得七两金，解了燃眉之急。他又向东北方向看去，是正渐渐葱郁的比睿山，而向东略行一段距离，就到了贺茂川岸。光琳觉得，似乎京郊景致之美，在此都可尽收眼底，加上郊外地价低廉，略微偏僻的不便是可以不用计较了。

光琳定了鞍马口水岸边这处宅地，筹措钱款，并饶有兴味的亲自绘出筑屋图样。最重要的，光琳想着，便是要引了那御渠的水到自家院内，造一道泉水清流，是再惬意不过了。于是，依照光琳的意匠，在这并不阔的宅地内，也设了一处二帖半的精简茶席，从茶席的竹窗向外看去，是露地庭院，其间的小道边上满植了四季的花草。花，通常是被裁断剪下插入花器中，再摆放于茶席间。而茶室外的露地总是保持绿地深幽，是并不种植有些妩媚的花草的。不过光琳却不管这些成法，或许因他出身于京中御用吴服店雁金屋的关系，自幼便见惯了花团锦簇的各色华服，那些花花草草的纹样便也浸润到了他的心性中。光琳爱花，她们在四季各有不同的表情，比之绿叶草木是丰富多了。

或许因为这处新居处处风物的可爱，常让光琳忘记生活中实际的些许窘迫，一晃便是数年。

[1] 当时没有如河川法等禁止个人取用御用水源。此御用水渠一直以暗渠存在至大正10年（2021年）左右，之后因城市改造而被填埋。

[2] 本阿弥光悦（1558-1637）是江户初期文人艺术家，出身京都刀剑鉴识的富有世家，在书画、和歌、工艺、调香等领域皆有造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