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金融民工到流浪汉,游民王阿牛的“月亮与六便士”

字号+作者:铁路小可爱 来源:[db:出处] 2021-03-13 07:01 我要评论() 收藏成功收藏本文

王阿牛在路上12年了。开始流浪之前,他是名牌大学的经济系学生,原计划毕业后去英国留学,继续念金融。之后或许像无数名校金融系高材生一样,进入投行工作,在伦'...

王阿牛在路上12年了。

开始流浪之前,他是名牌大学的经济系学生,原计划毕业后去英国留学,继续念金融。之后或许像无数名校金融系高材生一样,进入投行工作,在伦敦、纽约、北京、上海飞来飞去,闲暇时飞去太平洋的某个岛屿度假,躺在沙滩椅上喝着鸡尾酒看蔚蓝大海的烟波微茫。

刚刚从金融业离职的王阿牛

但他的人生轨迹却在大四那年去非洲实习后,彻底改变了。2021年,他在一家国际银行的坦桑尼亚分行实习,结束后在非洲浪荡了四个月。随后,他在新加坡的投资银行工作一年,攒够了钱,便开始浪迹天涯。

美国的公路之旅

12年里,他走过西藏,从大理一路去往东南亚、南亚、中东、非洲。在冬天的西伯利亚呆了三个月,住在湖边的小木屋,感受冰天雪地的寒冷和孤寂。去了向往已久的拉丁美洲,在这个“盛产阳光和雨水,舞蹈和毒枭,作家和游击队,还有美女和私生子的地方”一路搭车露营野炊,一走就是两年。

12年里,中国的形势沧海桑田,房价一飞千丈。他的同学朋友们纷纷买房买车结婚生子事业有成,他依旧孑然一身独步天涯。

王阿牛的故事,有多少精彩和丰富,就有多少辛苦与错过。答案与结论,却不是那么容易到来。

1、“你以为你想回就回得来吗?”

2020,在那座名为大嵛山的岛上,王阿牛住了一年。他住在朝西的房间,窗外就是大海和夕阳,“坐在窗边,耳边是叽喳的鸟鸣,眼前是变幻多彩的海面和天光云朵,棋子般挪动的船只”。

大嵛山岛落日晚霞海上电灯光

他在岛上生活、写作。想开一间民宿,却一直在等待土地批下来。在路上走了很久,想要回归和落地却是一波三折。有时他会想起2021年刚从拉美回国后,给一位在路上相遇后分别的女孩发信息说:“我回来了。”

对方却回复道:“你以为你想回就回得来吗?”

她的话犹如深山落石,在王阿牛的心里留下轰然一声和久远回响。“关于人生,你的确有很多很多选择,爱去哪儿去哪儿、爱干嘛干嘛。但你选择了之后,就选定了一条路,然后时间流逝,再也回不去了。”他说。

是那个女孩儿的话让他意识到:十年旅途,他错过了非常多的东西,这就是代价。比如当初和这个女孩在一起的可能。

“后悔吗?”很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是:“后悔是不会的,反正后悔也没用啊。所谓选择,就是尽得又尽失的感觉。”

故事是从非洲开始的。2021年的春天,王阿牛抵达非洲,开始了他的银行实习之旅。非洲以一种艰苦又危险的方式呈现在眼前。炎热,蚊子肆虐,经常停电,没有热水只能洗冷水澡,治安堪忧——上班时家里被洗劫一空,同事开车等红绿灯时被人拽去耳环、鲜血淋漓,一伙人拿着AK47直接抢劫他所在的分行。

还有两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一次,他在边境小镇买可乐,突然被推进店里蹲下,门外响起一阵枪声。另一次,他的客户、一个浙江小伙子在被歹徒抢劫时一枪爆头,死时不满21岁。

直面生死似乎总是会带来些什么。“会想要更好地去生活,该体验、该经历的还得去,死亡不会因为你年轻就网开一面,那时就觉得再回去金融行业意义没那么大。”多年后他回忆说,这是故事转折的开始。

在苏丹游牧民族的帐篷前

在踏上漫长旅途之前,他还有过一年的投资银行经历,在新加坡的瑞银集团做抵押品管理——不求升职,只想存点钱,干满一年就跑路。

那是他朝九晚五最近的一次,休息时看书、与同事在楼下抽烟聊天。工作算不上有趣,但收入稳定,有助攒钱。工作之外,他每隔一两个月就搬家,在红灯区、印度区、马来区、华人区换着住,时常身着西服在妓女与和尚中穿行,只为体验岛国不同的风土人情。

离职前,大老板曾劝过他一次,“留下来,多工作两三年,存点钱,攒点经验,可以玩得更舒适,不想玩了还有退路。”但他拒绝了:“等到那会,我就不那么年轻了,很多东西就不一样了,我不等。我也不想要什么退路,想一直玩下去。”

多年以后,我问他是否为当初的决定后悔过,他坦言相告:“(大老板)说的是对的。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可能会再干一年,存的钱会更多一点,的确会玩得更开心、更尽兴,而且也能回去。尤其是在缺钱的时候,会觉得当时那么好的赚钱机会,怎么就没把握好呢?”他说。但最终,他仍然会选择继续上路,因为那才是他最想走的路。

2、“这十多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这种力量还是蛮厉害的”

后来,缺钱确实是王阿牛在旅途上时常面对的境况。“这么多年下来,大部分时候都挺缺钱的。”他说,最缺钱就是在印度和非洲。从新加坡离职后,在西藏游荡一年,钱花得差不多了,却没有任何收入来源,没开始写稿,也没卖照片,公众号也尚未出现,钱包里的钱花一点就少一点。

这导致的结果是:他花钱特别省,预算不断压低。在印度,一个月就低至七八百块了。走到苏丹、埃塞俄比亚,一个月就只有五百块预算,生活越来越接近于流浪汉的状态。原来还可以坐公交、大巴,后来就开始搭车;原来还能住得起青旅十几二十块的床位,后来开始露营;吃饭原本花费就不多,后来也开始野炊。

在苏丹搭一辆皮卡车

这样的旅行方式,贯穿了他后来漫长的旅途。在美国,他被一个床位就要40美金给惊到了,赶忙咨询曾在美国晃荡过许久的俄罗斯旅伴,如何以便宜不花钱的方式在纽约这样昂贵繁华的都市生存下来。去中央公园露营,睡海滩的人行道(“一定记住睡觉别张嘴,不然沙子会落进嘴里”),睡24小时营业的地铁和麦当劳——那是同样四处流浪的俄罗斯小哥告诉他的省钱秘诀。

他也尝试过种种在路上赚钱的办法,比如在大理摆摊,代写情书,以及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在西藏阿里的死人沟修路。5200米海拔的高原上,他和一群藏族及四川工人住在帆布帐篷里,每天搬石头,工资200块一天。吃简单的蔬菜乱炖大锅饭,偶尔可以吃鸡,却可能是变质了的鸡。

一个月下来,他挣了6500块,还遭遇了欠薪,其中一半工钱是很久以后托工友去讨要才拿到的。但即便如此,“在钱包即将告急时,突然有了活计,心里也高兴。”他曾如此形容当时的心情,至于自己名牌大学的学历、金融业的光鲜履历,在他眼里不见得那么重要,至少不比当建筑工人高尚多少。

在西藏修路的工地和修路的工友

有时还会遭遇意外,比如被抢劫、被偷被骗、被狗咬。在苏丹的时候,他和结伴的俄罗斯哥们儿在野外露营,为了讨水,敲了附近一户人家的门。一条闷不作声的狗,从他进门开始就虎视眈眈,趁他一个不注意,扑上来照着脚踝深咬一口。结局就是:他不得不在苏丹停留一个月,打了17针疫苗。

和俄罗斯哥们在路边等车

还有孤独。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路上。在巴塔哥尼亚高原等许多地方,夜晚独自露营时下雨,雨滴漏进帐篷,寒冷伴随着孤寂扑面而来,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绝望至死。又比如在新疆魔鬼城,突然下起暴雨,他打着伞在公路上等待搭车,却被呼啸而过的大货车捎带的狂风推下路基。

走上十天半个月,情绪就来了。孤独,想家,无聊,还会丢东西。他几乎不会花钱乘交通工具,一路搭车,搭不上就等,一天两天三天地等。

可是,“他在特别孤独、特别悲伤的时候,会自己调节。他单程最长走了两年,这十多年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还能一直往前,从来没有厌倦过,这种力量还是蛮厉害的,在旅行者中间都比较少见。”骆驼说。他曾和阿牛一起走过西藏和印度,以阿牛的方式亲身体验过非同一般的旅途。

独自在荒野露营3、想去更多国家、看更多风景,直到世界尽头。

骆驼想起在西藏的阿牛,特别会挑地方搭帐篷,没有湖,他会找到一个水塘边,哪怕很小。等到凌晨四五点,冷得发抖,他也会出去倒映着水面拍出很美的星空。“他对自然的美,追求是很强的。对世界的好奇心非常强。”骆驼说。

王阿牛说,是对世间美景的追寻和对万事万物的好奇心,推动着他一直往前,总想要去更多的国家、看更多的风景,直到世界尽头。

但后来,他发现单纯的风景已无法撼动他了,是旅途上千姿百态的人、与人的交往和连接,带给他更深刻的回忆和意义。

在印度,他曾在恒河边的瓦拉纳西一住就是一个月,看人们在恒河边沐浴、举行葬礼、坦然面对生死,感受强大的宗教力量。住在著名的背包客旅馆“久美子之家”,顶楼天台上,永远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们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唱歌、弹吉他。有喜欢猫的画家,一直去往世界各地画猫,并寻求灵性体验;有至今仍在联系的以色列哥们儿,也在世界各地旅行了十年,像一个永远的浪子。

瓦纳拉西的落日印度街头的孩子

在亚美尼亚,他感受到强烈的人情温暖。在路上搭车,司机直接就把他拉到家里,说:“你就在我们家打地铺好了”,然后邀他一起吃、一起喝。一个多月,他80%的时间都处于在喝酒或喝高了的状态。有时在路边问个路,本地大叔都会说:“那边没什么好去的,就在我家陪我喝酒吧。”这个国家让本性羞涩内敛的他被逼着不断接触陌生人、深入他们的生活。

在苏丹,他和俄罗斯哥们儿结下了革命友谊。后来哥们儿来了中国,到大理和他一起盖房子;又去了上海,当起了模特,还把众多俄罗斯美女也带来当模特。王阿牛和他一起回过俄罗斯老家,并在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边找了一间小木屋,度过了人生最凛烈寒冷的冬天。

在西伯利亚过冬的小木屋西伯利亚冰钓的大叔带一只狗去看蓝冰

是在走到阿根廷最南端的时候,他有了停下来的念想。梦寐以求的南美已经走过了,抵达了离家最远的地方,那么是该回家的时候了,“也逛累了”。

4、“想在旅途中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生活方式,找寻自己人生的意义”

回归之后,王阿牛做过各种尝试。他在西藏组织过私人定制旅行团,带着人们去看最遥远最壮美的风景,然后去了大嵛山岛。他依然热爱写作,给媒体撰稿,在自媒体平台笔耕不辍。有时,他会在文章里流露出“穷困的焦虑”,也不忌悔坦露、调侃自己的贫穷。“现在身上也就万把块钱吧。”他毫不遮掩地告诉我们,一个月花2000块的话,也能过上半年。

雪山徒步时休息

好在,王阿牛有一个包容他的家庭。他生长在广东的一个小镇,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也是他的文学启蒙。母亲是小学数学老师,慈祥与理性兼具。他是家里超生的第三个小孩,从小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过得自由自在。长大后分别在当公务员和老师的哥哥姐姐,也对他无尽包容和支持。他开始流浪的时候,哥哥还会帮着劝说父母:家里就有这么一个反骨仔,就让他去闯嘛。

“他对现实的一面抛弃得还蛮彻底。现实中的地位、经济利益,我也能排除,能养活自己就行。但我得考虑到父母,他父母给他的包容度很大,让他能自由行走。”骆驼说。骆驼也曾辞去地产公司的高薪工作写小说,几年后仍然回去了,为了生活全职上班、兼职写作。阿牛则看得很开,“他的很多朋友是浙大经济系嘛,都混得比较好,他跟他们的反差就比较大。他有时也会掠过一丝失落,但总的来说不是很在意,他有自己在乎的东西。”骆驼说。

骆驼把阿牛身边的朋友分为三类,一类是很正常的朋友,过着主流生活;一类是脱离模式化生活,以旅行、自由职业谋生;还有一类不仅仅追求另一种生活方式,而是以写作为核心。在骆驼看来,这种写作核心,构成了阿牛身上的不可摧毁性。

曾和阿牛在拉萨浪迹的小麦,也不觉得王阿牛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生在农村的小麦,后来无法辜负父母的期待和对他们的责任,开始做定制旅游、开民宿,十年来打拼出一份家产和事业。“我们在拉萨晃荡时就探讨过,如果真想挣钱也不难。无论是我还是阿牛,至少能挣到够一个普通人生活的中等收入。”小麦说,只不过阿牛有对文学的追求。

王阿牛和在拉萨一起做图书馆的朋友们

羡慕他的也大有人在,比如他的大学同学俞江涛。俞江涛对他走上这样的人生之路,没有太多惊诧。他印象中大学里的王阿牛,就是“玩世不恭的样子”,“跟现在一样,喜欢跑来跑去。”俞江涛说,“他这种个性,可能就应该以这种方式活着。”

如今已是银行副行长的俞江涛,有妻子和两个孩子,他既为此感到踏实温暖,却也知道这是自己一生的责任和束缚。“他就不用承担这么多,可以潇洒地去往天南海北。所以你说会为他感到遗憾吗?说实话我真没有。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他替我们活了我们想活的那个人生,这才是我们羡慕他的地方。”俞江涛说,他时不时会在公众号里给阿牛打赏,让他去买几包烟。至于世俗眼里的遗憾,“后面应该也补得上,比如等他40岁、50岁再成家,也可以啊。”

可是对王阿牛来说,十二年的旅途为他带来了什么?

时间倒回至2021年。那时的王阿牛刚从非洲实习回来,在家里呆了几个月,每天都在看书,比如黑塞的《悉达多》,毛姆的《刀锋》、《月亮与六便士》。那些故事讲述了相似的旅程:一个人如何面对理想与现实,在漫漫人生路上追寻活着的价值,最后得道开悟,觅得人生真义。“月亮与六便士”,也逐渐成了“理想与现实”的代名词。

王阿牛从这些书里“找到了自己的力量”,确认了这样去走也是可以的,从而踏上了万水千山的旅途,开始了自己对人生意义的寻找。

“想在旅途中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生活方式,找寻自己人生的意义。”他说。年轻时,想要活得自由潇洒,学习海明威,去打猎、钓鱼、写作、环游世界,要“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也以这种方式反抗着这个世界固化的秩序,追求快乐,也追求“过危险的生活”。

可后来“发现自由的代价很高,诗和远方的路费很贵”,便又如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一般,在简单的“木桶生活”中发现阳光的美好和诗意。沉迷过老庄,看破红尘,却又觉得自己还年轻,“红尘这么好,哪舍得看破”。

埃及红海的小孩

有时在孤独中渴望爱情,希望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领着流浪者归家,“和她胡搅厮混,不知老之将至”。有时又会陷入人生的虚无和无意义之中。旅途上还会遇到种种宗教和神秘主义,却又无法完全信服、投身于宗教或主义的庇护之中。

直到最后,他总结出了一种对自己适用的道理:活在当下。“至少对此刻的我来说,得珍惜每一个当下。过去和未来都是虚无缥缈的,全情投入地活在此刻、此时、此地,当下既永恒。”他说。

还有值得体验的世俗生活。“看风景看得差不多了,但人性的东西还有很多没有体验,至少还没结过婚、没生孩子。”王阿牛说,往后的人生仍想经历这一切,只待机缘。

注:本文图片均为王阿牛拍摄,版权属于拍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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